滹沱河的支流冶水東岸,遼人大隊,正沿著山路緩緩而進,在行軍的途中,仍然保持著嚴整的陣列。蕭干率領的三萬奚王府兵馬(其中輔兵占了半數),現在不僅渡過了滹沱河,還甩開了尾隨的相州軍,又從真定府城南繞過,然后調頭南下,又在獲鹿縣城外拐了個彎,向著井陘關一路挺進。
這支奚軍挺進的速度其實不快,也就是一天走個五十里上下,可是跟著他們的韓家團練跑得更慢,一天走三十里,簡直就是龜速。在尾隨了幾日后,就被甩得沒了蹤影。以至于親率騎兵殿后的蕭干,一路行來都無所事事,屁股后面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不過蕭干還是不敢有絲毫怠慢。因為他的大軍已經是孤懸敵后的一支孤軍了!從兵法上說,就是置之死地了。稍有不慎,就沒有什么后生,而是要全軍覆沒了。
讓蕭干擔心的事情還有一些。一個就是這一路行來,他的奚人大軍沒有打到什么草谷!因為真定府境內,早就徹底貫徹了堅壁清野的方針。
另一樁讓蕭干擔心的事情,則是由宗澤擔任統帥的真定團練軍,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也發展較快。雖然不能和相州軍比,但是已經可以守衛縣城堡寨。所以蕭干兜了一路,沒有攻破任何一座城池堡寨,也就沒有辦法獲得足夠的補給。
而大軍在渡過滋水前搜集到的草谷,現在已經消耗了七八成。恐怕部隊很快就要殺馬為食了!
如果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在大軍進入河東以后依然如此,蕭干的部隊恐怕就得餓死在河東的群山之間了。
幾匹快馬,這時從西南方向沿著還算開闊的山路奔到了蕭干馬前,領頭一騎是蕭干的一個堂弟,名叫蕭菩薩奴,就在馬背上報告道:“太師,前軍已經到了土門關下!”
土門關其實就是井陘關。井陘關有兩個概念,廣義上的井陘包括從河東路平定軍的故關、娘子關和位于河北西路的井陘縣城以及土門關之間的整條通道。
而狹義上的井陘關就是指土門關!
“土門關上情況如何?”蕭干忙問。
“關隘破舊,守具皆無,守軍也沒有幾個,蕭祥穩已經揮軍攻打,有半個時辰,足可攻破關口了!”
井陘自古都是險要,但是再險要的關隘,沒有布防也是無用的!因為井陘關在大宋平定北漢之后,就不再是兵來將往的前沿。后來的對遼防御布置中,也沒有把井陘關當成重點。
遼人要是打到真定府了,當然是一鼓作氣南下開封府,怎么可能走井陘關入河東呢?不可能的事情啊!
所以直到宗澤接手真定府團練后,都沒有把井陘關當成布防的重點。而且井陘關在一百多年的和平之后,已經變成了一個溝通河北、河東的重要商貿通道,土門關內外都是商鋪,關上還有稅卡。稅卡還是河北轉運使司管轄的,怎么能讓宗澤的團練去接管?
因此宗澤就算想去井陘布防,也沒這個權力。況且他也想不到遼人會從井陘關往西打。
所以井陘諸關中的土門關就是一座空城!
“好!”蕭干長出了口氣,“土門關一破,井陘險要就有一半落入某家之手了!
傳令全軍,加速前進,今晚之前必須通過土門關!”
“喏!”
“棣兒,童宣撫到哪里了?”
“爹爹,昨日晉州來報,童宣撫一行已經抵達臨汾館驛,算一算日程,再有三四天就應該能到太原府了。不過童宣撫并沒有帶多少兵馬,只有不足300人的親衛,還有一些幕僚和機宜,恐怕來了太原也無濟于事啊!”
大約在一刻鐘之前,王旉就問過這個問題了,再上一次是半個時辰前…從昨天晚上開始,平日眼高于頂,看不上任何一個武人和宦官的王旉,就突然關心起了童貫這個沒卵子的宦官的行程了。不但關心,而且還殷切期盼,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童大宣撫可以早一點抵達太原府,接下河東路宣撫使這個燙手的差遣。
這份熱烈的期盼之情,作為兒子的王棣,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老爹為什么要盼著童貫前來,他恐怕會以為老爹和童貫是什么至交好友呢!
真正讓王旉突然對童貫另眼相看的,是昨天上午從平定軍送來的一份緊急軍報。屬于平定軍管轄的娘子關被從河北方向殺過來的遼軍突襲占領!隨后,這股數量不明,但是肯定不會少到哪兒去的遼軍,就直接殺奔平定軍治所而來。也不知道根本就沒幾號人防守的平定軍,現在有沒有淪陷敵手?
如果平定軍不守,那么太原府的門戶就算大開了。兇悍到不行的遼兵,就要殺進太原府了。
而河東路的治所太原,雖然是一座雄城,但是城內的守軍大多已經開赴雁門前線的堡寨駐防。說太原是一座空城都不為過啊!
守著太原空城,內無強兵,外無救援,北線的雁門關還面臨遼主耶律延禧親率大軍的壓力。身為河東路宣撫使的王旉如何不感到背上的黑鍋重達千斤?那么重的黑鍋,他王旉怎么背得起來?
現在就只能盼著童貫能有點良心,趁著太原城淪陷之前,把河東宣撫使的“鍋”接過去。
這樣王旉就能心安理得的跑路回開封府繼續做官了…
可問題是,童貫也不傻吧?他為什么要接這個鍋?他這樣的人物,不可能“耳聾眼瞎”,不知道遼人打進井陘關了吧?如果已經知道這事兒了,他只要在路上徘徊幾日,等太原丟了后再接任河東宣撫,不就萬事大吉了?
“大人,還是布置戰守吧!”王棣咬咬牙,“孩兒自作主張,已經將太原府城內的諸將都喚來了。”
“布置戰守?”王旉瞪了兒子一眼,“有兵嗎?有能用的將嗎?陶子禮調任的時候,已經把河東宣撫司中能辦事的軍機都帶走了,留給為父的只有一群混資歷的老禁軍。靠他們守太原?你真當為父是姜子牙再世啊?”
“可是,可是…童道夫要是不來,爹爹的河東宣撫就卸不了,總不能棄城吧?”
“不棄城還能怎么辦?”王旉急都急死了,一難過,一傷心,實話都出來了,“這事兒要怪就怪太宗皇帝吧!本來好好的太原城在汾河西岸的,放把火把汾河橋一燒,怎么都能支撐十天半個月。有這點時間,或許還能拉個丁壯,組織萬把團練,在四鄉八野搜羅點吃食。可是他偏偏小心眼,擔心有人據太原造反,非來個水灌火燒的,還把太原新城建在了汾河東岸。
這下好了,大宋的忠臣孝子也沒辦法據之以保天命了…童道夫要是再不過來,就只能組織百姓棄城逃亡汾河西岸了!”
其實原本的太原城并不都在汾河西岸,而是夾汾河而立,有東西二城。在武周時期又在汾河水面上架橋,在橋上修建了不少建筑,稱之為中城。
如果這座太原城還在,倒是可以據守住西城。有汾河水的遮護,就能暫時擋住遠道而來,沒有舟船的遼軍。只要擋住一段時間,太原城就能得到增援,儲備也會豐厚起來。
可是現在這座始建于西晉的堅城早就沒有了!只有一座位于汾河東岸的小太原,城池雖然堅固,但是四野沒有河流遮護,很容易被圍困。
而且前些日子王旉為了加強雁門一帶的防御,還從太原城中調出了大量的儲備物資。而各地的夏稅還沒有開始征收,自然也無法補充儲備。
所以太原城一旦被圍,餓上兩三個月也完了!
“大人,不能棄城啊!”王棣搖搖頭,“梁子美可是得了個追奪出身以來文字,永不敘用,海州編管的處分…”
王旉咬咬牙:“海州編管就海州編管…為父去和梁子美作伴吧!”
就在王旉下定決心要遠離官場,去海州城安度余生的時候,一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在第二天下午早傳到了太原城。
童貫加快了行程,正快馬加鞭往太原府來!
“真的嗎?童大官到哪里了?”
“平遙,今天早上就到平遙了!”王棣說,“童大官昨天晚上連夜趕路,連汾州城都沒去,就直奔平遙!
看來明天早上,甚至今天晚上他就能到太原府城了!”
王旉眼淚都快下來了,“沒想到童道夫如此忠于王事,令我輩讀書人慚愧啊!”
他抹了一把眼淚,又問:“遼人到哪兒了?他們打到哪兒了?”
一旁馬上就有機宜報道:“回稟宣帥,遼寇的先鋒昨天晚上就到了壽陽縣城之外。如果遼人繞城而過,先鋒今晚也許就能迫近太原府城了。”
“快快快,”王旉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快去著急諸將到內廳議事,老夫要布置戰守!”
他的話只說了半句,還有半句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堅守到童貫把太原城這個黑鍋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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