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果然是人人恐遼啊!”
在崇政殿內發出這一聲感嘆的,正是大宋官家趙佶。而傾聽這聲感嘆的,則是武好文、潘孝庵和蔡攸。
在武好古和高俅相繼外放難回之后,如今開封府中,可以出入瓊林宮和趙佶一起玩耍的臣子,也就是潘孝庵、蔡攸,還有一個入京述職的武好文了。對了,還有一個米友仁其實也能和趙佶玩在一起的。可是米友仁的爸爸米芾才入土沒多久,總要在家里裝一陣子孝子吧?要不然讓御史言官彈劾一個不孝,那可就麻煩了。
米友仁可不是虎踞西北,擁眾數萬的章援章大教諭啊!
“陛下,蘇相公,張相公他們都是持重老臣。而且,他們這些年都在盡心謀劃來日的北伐。”
武好文當然得替蘇轍說好話了,因為蘇轍現在鼎立支持理學的發展。而武好文又是理學泰斗程頤的徒孫,現在實際主持辟雍學宮教學的侯仲良的弟子。
另外,他的岳父老泰山韓忠彥也是蘇轍的盟友。
“謀劃?”趙佶嘆了口氣,“這事兒從本朝開國的時候就開始謀劃了,到今日都一百多年了…”
“陛下,伐遼之事,的確得從長計議啊!”潘孝庵笑呵呵地說,“高俅和章援前一陣不也上了奏章,都主張謹慎持重嗎?”
現在趙佶麾下有“四大將帥”,分別是高俅、章援、童貫和武好古。這可都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帥才,陶節夫和張叔夜這兩個沒有經過實戰檢驗的帥臣可比他們差了一些。
所以在朝廷里面恐遼癥爆發的時候,趙佶也下旨向這四大將帥征求意見。
其中武好古和童貫都是主戰的。武好古認為契丹人最多在河東、朔方制造一些摩擦,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而童貫則表示朔方、陜西兵強馬壯,足夠應付契丹的任何挑釁——這可不是吹牛,朔方路和陜西六路現在有十一將新軍,隔壁的河東府麟路還有折家、楊家的兩個將。總共有十三將的常備新軍!而且陜西那邊的新軍還能隨時再擴充出幾倍!說兵強馬壯,那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但是高俅和章援卻顯得謹慎多了,都主張要韜光養晦,暫時別太刺激大遼。
蔡攸這時接過話題,笑著說:“這些年我朝勃發如此,契丹人只要不是聾子瞎子,就早該知道了。韜光養晦之言,不過是自欺欺人。如果因此寒了那些不遠千里萬里來投的國家的心,反而對我朝不利,對契丹有益啊。”
趙佶嘆了一聲,正準備換一個話題,和武好文、潘孝庵、蔡攸等人討論一下延福宮翻新的事情。大貂珰楊戩忽然興沖沖地從崇政殿門外走了進來,見到趙佶就是一個揖拜大禮。
“大家,銀臺司的奏章送到了。”
趙佶這個皇帝還是要看奏章的,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奏章被銀臺司搜集了送到他這里。
“有什么好事情?”趙佶看著楊戩喜洋洋的模樣,于是就問了一聲。
“回稟陛下,”楊戩將一疊奏章放在趙佶的御案前,然后從中抽出了一份,雙手遞了上去,“這是紀憶的露章上奏。”
這些奏章又分成通封和露章兩類,一般來說,通封的奏章是先給皇帝看了,再發去兩府。而露章就是兩府和皇帝同時看到了,不過露章上奏的事情一般是不重要的,所以皇帝都懶得看,直接交給兩府處理就是了。
“紀憶露章上奏?”趙佶一愣,“紀憶回來了?”
“這份奏章是從海州發出的,”楊戩笑著,“想來是回到海州了。”
趙佶接過了紀憶的奏章,居然是厚厚的一大本!翻開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就陡然精彩起來了。
“好!好!好一個紀憶之!”趙佶笑道,“居然做出了此等事業,漢時的班定遠都比不了他了…武二郎,你現在是海路市舶制置使了,就去一趟海州,迎接西方羅馬國、大食國、波羅國、朱羅國、三佛齊國、占城國、真臘國等國使團入京!
哈哈,這回可真是萬國來朝!想要韜光養晦,看來也不行了!”
武好文聽到這話,不由得瞄了一眼蔡攸。如果天子不再韜光養晦,那么蘇轍的左相可能就到頭了。取而代之的,怕是蔡攸的父親蔡京吧?
可是蔡京真的能應付和契丹交惡開釁的局面嗎?
海州,郁州島,云臺學宮。
六天前乘坐著“光明之神”號槳帆戰船,一乘著貿易風,終于趕在大觀二年的年末,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海州的紀憶,今日一身素色的儒服,登上了云臺學宮所在的郁州島。
“憶之兄,李伯紀怎么沒有回云臺山?”
在云臺學宮的藏書樓,現任的提舉京東商市公事蘇適和紀憶寒暄了幾句,就問起了李綱的去向。
蘇適也是昨天才回到海州的,紀憶抵達海州的時候,他正在板橋商市視察——板橋商市在密州,差不多就是后世青島的地方,也屬于京東市舶司管轄。在幾年前買撲給了以海州吳家為首的商團經營。不過經營的不好,生意都被海州商市搶光了,吳家沒有賺到什么,所以就想退出,把資源集中到南心島商市去。
蘇適親自跑去板橋商市,就是和吳家的新任家主吳延昭商量由界河商市商會入股板橋商市之事的。
商量了一半,就得知紀憶已經回到了海州。于是立即乘坐快船返回。回到郁州島后,卻聽云臺學宮司業呂好問言及李綱和墨娘子都沒有返回,而是留在了秀州的紀家莊園,因此才有一問。
“紀伯兄和墨娘子準備在秀州翻譯拉丁文、希臘文版的西學書籍。”紀憶笑道,“去了趟西方,某才知道這西人之學,同樣是博大精深的…他們的典籍,也是浩如煙海。想要全部翻譯成漢語,只怕得耗費多年的經歷。所以李伯紀和墨娘子還準備在秀州開設一所拉丁語、希臘語學校,招收一批學生,將來好一起翻譯研究那些典籍。”
“原來如此。”蘇適又看了看呂好問。
呂好問笑道:“這樣也好,咱們云臺學宮這邊,現在有了宛家兩父子,還有亞海姆先生,所以可以開設一個教授大食語言的學院,負責翻譯大食語言寫成的典籍。”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似乎是無意間的安排,最后會造成實證學派的分裂和上海文理學宮的誕生——又是一所千年大學啦!而且是中國南方歷史最悠久的大學,同時也是儒家理性派的搖籃。
而北方的兩所云臺學宮,則是儒學實證派的圣地。
從云臺學宮中分離出來的博士團,則漸漸演化成了儒家天理派。
而墨娘子在秀州翻譯拉丁文、希臘文典籍時寫成的一本名叫《天理問答》的小冊子,后來也成為了天理派從學派漸漸演變為教派的理論基礎。
另外,理學后來也從西方的哲學、宗教經典中吸收了許多養分。逐漸建立起了一個足可以自圓其說的哲學體系,將天人合一的理論,闡述得相當圓滿。
也就是說,實證派、理性派、天理派和理學派,都從紀憶帶回的大批西方哲學、科學經典中吸收到了必要的養分,成長為了儒學的四個主流派別。
不過紀憶這個時候也沒有想到他從西方帶回來的這些經典對于中華的儒學又多么重要,因為和他從西方帶回來的黃金相比,那一堆羊皮書籍看上去實在有點不起眼了。
“仲南兄,”紀憶沒有再和蘇適討論李綱滯留在秀州的事情,而是話鋒一轉,說起了給趙佶上尊號的事兒,“這次和某一起來的有羅馬教廷、羅馬國、威尼斯共和國…”
“等等,什么國?”蘇適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名詞。
“共和國!”紀憶說。
“什么意思?”蘇適皺眉問。
“就是…沒有君王,由議事會推舉的總督治理的城邦之國。”
“聽著有點像界河商市啊!”呂好問插話道。
“何止有點,根本就是差不多嘛!”
“界河商市上面還是有官家的。”蘇適提醒道。
“威尼斯共和國上面也有啊,”紀憶笑道,“他們上面是羅馬國…而且這個威尼斯共和國也是工商立國,也有一支稱霸西方地中海的艦隊!他們的議事會也被稱為商人會。”
“怎么還有這樣的國…”
“終有點不妥啊!”
蘇適和呂好問的官場嗅覺還是敏感的,兩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威尼斯共和國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不妥之事還有一件,”紀憶苦苦一笑,“各國的貢品太厚了!”
“貢品太厚?”蘇適問,“有多厚?”
“很厚,很厚…”紀憶道,“大概有四船金銀。”
“多少?”蘇適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四船!”
“金銀用船來稱量的嗎?”
紀憶苦笑道:“都是大食國、注輦國、波羅國和三佛齊國的貢品,我又不好讓人去過稱,不就只能說幾船幾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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