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一場算不上完美的重騎兵沖陣。地形實在不夠開闊,展開的正面不夠寬大。雖然是居高臨下發起沖擊,但是敵人同樣在山坡上布陣,所以在沖陣的末尾,千余名宋軍甲騎實際上是從下往上仰攻,沖擊的速度就很難提起來了。
但是有利的因素也不少,最有利的就是敵人的配合。吐蕃人全是騎兵,還是輕騎兵,不是重步兵結成的鐵刺猬一般的槍陣。而且這些輕騎兵還不是黨項、契丹那種耐得苦戰死戰的精銳,而是尋常的西軍都能隨便欺負的吐蕃。他們還因為多羅巴的惱怒打了一個上午送人頭一般的騎兵沖陣,早就人人士氣低落,叫苦不迭了。
另外,宗喀吐蕃王國并沒有真正成型和鞏固。哪怕在唃廝羅擔任贊普的時代,也不過就是個稍微有點聲色的部落聯盟,并沒有嚴格的律令法度(李立遵和唃廝羅曾經頒布過律令法度,不過根本沒有辦法實行),更不用說到了如今這個分崩離析的時候了。所以多羅巴這個湟州藩部大首領也是一個松散的部落聯盟的首領,他從邈川城帶來的15000湟州吐蕃騎兵并不都是他的部眾,大部分是從湟水流域的眾多部落中征集來的雜牌軍。
這樣的雜牌軍打打順風仗還行,真要打起苦戰血戰,一準會分崩離析的!
而現在,他們面臨的已經不是苦戰血戰,而是一場滅頂之災了!面對如洪水一樣洶涌而來的大宋鐵騎,那些中小部落的首領腦海之中就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跑!
可是他們跑得了嗎?他們的腦袋可是開封府的房子,是大宋朝的官身啊!怎么能讓他們跑了?
來自西軍的騎士吳扆和李永奇沖在最前面。這兩人都是西軍的邊角料,并不屬于種家將、姚家將、郭家將、劉家將、苗家將、折家將這樣赫赫有名的將門。沒有長輩的提攜,想靠一刀一槍在軍中賺功名自然是很不易的。所以從軍多年之后,他們也只是搏出了一個無品武臣,想要轉官是千難萬難的。
不過宋哲宗聽從慕容忘憂的建議,開辦的樞密院兵學司卻給了他們這種西軍邊角料一個往上爬的機會。那些出身將門的西軍少年英才轉官容易,而且他們自有家中的長輩教導兵法戰陣,自不屑去跟著慕容忘憂和趙鐘哥這兩個遼人學習兵法。于是被兵學司搜羅去的,都是吳扆和李永奇這樣不上不下的西軍低級武官。
而他們如今的處境,說實在的,比原來好點兒,但還是不上不下。
好點兒是有1500畝的職田,還能從官家那里領到一份頗為豐厚的賞賜,如果超期服役還有額外的軍餉可以拿。
不上不下則是仍然沒有官身!
所謂的騎士,其實就是給騎兵換了個好聽的名字,還附帶上一份看著很不錯,但是經營起來卻很傷腦筋的家業。
這份家業對心思比較縝密的李永奇而言倒是不錯,他的出身比吳扆好些,家里面有兄弟有客戶,可以拉點人去滄州把那個擁有1500畝田的莊園打理起來。
但是李永奇是一個有理想的騎士,他的目標不是當一個富有的莊園主,而是成為大宋王朝的官人。
要當官,就得立功,就得拿藩人的腦袋去換啊——腦袋不僅可以換房子,還可以換到官身!不過一顆腦袋只能用一次,要么用來換官身,要么用來換房子…如果兩樣都想要,就麻利點割人頭吧!
而對性子粗疏的吳扆來說,當個沖鋒陷陣的騎兵才是最合適的,真要去做官或是經營莊園,一定會壞事的。還好他的妻子劉氏是個能持家的女子,在滄州含辛茹苦的打理莊園,還把長子吳玠送去了南開書院。
呃,吳玠這下成了千年大學巍巍南開的著名校友了,將來大有前途啊!
不過吳扆并不覺得自己的兒子上了南開書院就會有出息了,將來最多也就是個鄉下騎士吧。
在開封府呆了幾個月后,他總算是知道什么叫繁華,什么叫昂貴了。和開封府相比,滄州終究是個小地方。他現在的理想就是能在開封府掙一套房子,將來讓自己的長子吳玠繼承滄州的職田繼續當騎士,自己老兩口和次子吳璘一起到開封府居住。
而吳璘今年才2歲,頗是聰明伶俐,但是也看不出有自己賺房子的本事,當老子的怎么都得替他籌謀一番啊。要不然將來沒有房子討不了娘子可怎么辦?
要得到開封府的房子,靠經營莊園的盈利是不用想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割藩人勇士的腦袋!
現在割腦袋的機會終于來了,而且還有割不完的腦袋,如果這回不能割出一套房子或是一個官身,以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那么容易割的腦袋了。
吳扆和李永奇心熱之下,兩人已經突出了所在的騎士陣列,他們手中都夾著馬矟,呼喊聲中,就這樣生生撞入了藩軍散漫混亂的大隊當中!
這種騎士脫離陣列的情況,在武好古的假子軍團中是絕不會發生的,但是這幫沒有多少機會湊在一起練習陣列的騎士,卻很難在快速沖鋒中保持隊形。
不過今天他們遇上的是更加散漫的藩人輕騎,不能保持隊形也就不算什么問題了。
兩人手持的都是矟桿柔軟有彈性的馬矟,不必像使用硬木馬槍一樣在和敵騎接觸時松手,因為馬矟可以彎曲抵消掉一部分沖力。但是對于被矟尖戳到的藩人騎兵而言,這一擊依舊是極端致命的。
兩名藩人騎兵,頓時就被吳扆和李永奇用馬矟從馬背上掃了下去,身體上還各有一個飆血的窟窿,還沒有馬上死去,只是在翻滾慘叫。
不過吳扆和李永奇并沒有勒停戰馬去收割人頭,而是繼續借著馬力直直沖進藩人的亂陣深處。在沖陣的同時,兩人都奮力揮動馬矟,不是用刺,而是用抽,借助馬矟極具彈性的矟桿去抽打周遭的藩人騎兵。誰要被抽到,不僅會被打落馬下,而且少不得骨折筋斷!在這樣一個馬蹄到處踐踏的戰場上,重傷落馬其實就是在等死!不是被馬蹄踩死,就是被魔鬼一樣的宋軍騎士割了腦袋…
對于這種披甲持矟的重騎,多羅巴的輕騎根本就沒有反抗的余力。他們的馬弓都太軟,慌亂之中往往連弓弦都沒有拉滿就把箭鏃射出,而且也沒多少準頭,根本傷不了披著皮甲的宋軍騎士。而他們的馬刀又太短,面對宋人騎士的馬矟抽打,根本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因而吳扆和李永奇所過之處,藩人騎兵就如紙糊一般,一片人仰馬翻,竟然沒有人能稍稍阻擋他們一下!
在兩人之后,大隊的御前騎士也已經撲擊而來!由如一堵堵移動到銅墻鐵壁,將所有來不及閃避的敵人,全部碾成粉末!
從高處向下看,就能看見一道道鋼鐵洪流涌入了吐蕃人散亂的軍陣當中。
藩人軍馬,卻連半分的抵抗之力都沒有。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是能耐苦戰的戰士,不過是被部落首領拉來湊數的山谷農夫。大半個白天的苦戰,已經讓他們人困馬乏,士氣低落。宋人突然發動的甲騎突擊,一下就摧垮了他們全部戰斗意志!
被御前騎士鐵流掃過的藩人騎兵自然是崩潰,但是更多的藩人騎兵并沒有和他們接觸。畢竟現在列陣野驢坡上的藩人騎兵數量還有13500騎以上,靠1000甲騎能掃到多少?
但是那些沒有被宋軍騎士掃到的藩人騎兵,卻已經意志崩潰!不少人已經打馬掉頭逃跑。多羅巴大首領和喬阿埋首領卻根本無力阻止——這兩個首領帶來驢馬坡的自家人馬加在一起不過五千多人,戰場上有超過一萬騎是依附他們的部落首領帶來的人馬,憑什么都丟在這里?河湟的規矩向來是有實力就有一切。
現在多羅巴大勢已去,溪賒羅撒看起來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今后青唐邈川是誰家天下,還不得看實力?
那些帶著部落中的勇士跟著多羅巴、喬阿埋征戰的頭領個個都比猴子還精,看到大勢以去,就爭先恐后帶著部落中的男兒逃命了。其中一些更加精明的頭領干脆帶著部眾棄了戰馬,往周圍的大山里鉆去了——宋軍是不可能搜山的,而且現在是夏天,山里面有的是食物,他們總能逃走的。
而更多的人,則想憑借著馬力,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片死地!可是這里并不是哪兒都能去的平原,而是不大適合騎兵運動的山地。往鞏藏城和隴朱黑城的山路又不怎么寬敞,一萬多騎驟然涌去,怎么可能不擁塞難行?
看到藩人戰陣已經崩潰,而且有不少人開始逃跑。王厚和童貫兩人,立即下達了全軍出擊的命令。
現在,是時候收割人頭了!是當騎士,是轉官身,還是換開封府的房子,又或者換取實實在在的銅錢絹帛,就看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