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的耳朵好奇怪啊!”
“是啊,兩只耳朵都快碰上了,樣子看上去有點古靈精怪。”
“這是大食馬嗎?白員外,你可別騙我。”
在梨花別院的馬廄外面,武好古、蘇東坡和韓忠彥正很好奇的打量著三匹深棕色和粟色,肌肉發達,體態勻稱,肩高超過五尺的“大馬”。不過最吸引這三個大宋官僚注意的,還是這三匹“大食馬”的耳朵。這三匹馬的耳朵很奇怪,尖部向內翻卷,幾乎碰在了一起,再配上大大的,分得很開的眼睛,顯得特別乖萌。
武好古其實已經知道這不是阿拉伯馬了,他前世雖然沒見過阿拉伯馬,不過卻畫過阿拉伯馬——《拿破侖越過圣貝爾納山》中拿破侖胯下的馬就是阿拉伯馬。所以武好古很清楚阿拉伯馬是沒有這么萌萌的長相的。
不過長得萌不等于馬不好,這是兩個概念。武好古現在已經有點懂馬了。看到這三匹馬的肩高、肌肉、身材,他就知道這是三匹好馬了。
梨花別院里面還有懂行的馬伕,是林萬成替武好古從禁軍里面挖來的老馬伕,此時附在武好古耳邊低聲道:“老爺,馬是好馬,都是公的,年紀也小,小底驗過馬齒了,上下齒剛剛長齊,應該在三歲左右。不過這馬看著很機靈,估計不大好調教,最好連馬伕一起留下…”
武好古點點頭,他知道馬根據馬種的不同也有笨和聰明之分的,一般來說聰明的馬很頑皮,很難調教,還認人。要從小養大的,它就會很聽話,如果是半道買下的,就要費很大的勁兒調教了。如果是母馬還好點,公馬特別是小公馬就非常難弄。閹割當然是個可以讓調皮的公馬變得溫順聽話的辦法,不過閹割以后就不能配種了。所以把熟悉馬匹性情的馬伕一起“買”下,的確是個好辦法。
“白員外,”武好古笑著問,“你這不是大食馬啊,也不是波斯的,更不可能是弗林(歐洲)的,應該是…”他想了想,“是天竺馬吧?”
還給武好古蒙著了!不過這也不難,阿拉伯馬肯定不是,波斯馬武好古也認識。歐洲更不可能了,中亞的也不可能,歐洲和中亞距離更遠,運輸成本更高。那就只剩下印度的阿三馬了。
“還真瞞不過客省…”白斯文的牛皮吹破了,不過一點也不臉紅,還是一副恭喜發財的笑模樣,“這馬名叫天竺折耳馬,是用大食馬和波斯馬還有天竺本土的馬雜交出來的,耐嚴寒酷暑,可以長途疾馳,馬蹄堅硬似鐵,是難得的良馬。”
“開個價吧。”武好古笑道。
“一萬緡!”白斯文伸出一根手指,“一匹一萬緡!”
蘇東坡訝異了一聲:“那么貴?”
白斯文笑著給蘇東坡施了一禮:“東坡先生,這馬賣給武客省,非萬緡不可,您如果喜歡,給小底寫一幅字,小底就拿一匹馬交換。”
蘇東坡哈哈笑了起來,他當然不會用字兒去換馬了,不過白斯文的馬屁還是拍得東坡先生非常高興。
“行啊!”武好古一笑,“也不還價了。
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一是養馬的馬伕你得給我留下;二是這馬我還要,還是公馬,三歲以內,不過以后我不出一萬緡了,最多三千緡。”
“三千?不行,不行…”白斯文的腦袋晃得跟波浪鼓似的,“成本都不夠啊,天竺也很遠的,海路小半年才能到啊。”
“我派人去泉州取馬。”武好古擺擺手說,“泉州市舶司那邊,一應開銷也算我的,這樣行了嗎?”
從印度運一匹馬到泉州,一千緡的成本肯定是夠了,這還是考慮了中途病死和翻船淹死的風險了。但是一匹肩高五尺的“御馬”要一路過關斬將牽來開封府,沒個三千緡的買路錢是想都別想的…這馬在大宋太扎眼了!
武好古自然知道其中的關節,不過過去他也沒辦法,只能花錢了。但是現在他有辦法了,可以在泉州設立一個名義上隸屬于殿前御馬直的“采馬務”。這樣不僅可以在泉州設個據點,而且還能避免在北運途中被一層層扒皮。
“這倒是可以做了。”白斯文笑著,“那就一言為定…客省,您這兒有貴客,小底不叨擾了,改日小底擬好了合同再來?”
“合同你去共和樓,去和蘇大郎商量。”武好古說,“現在你去前廳稍候一會兒,待會兒我讓人領你去賬房拿錢吧。”
“多謝客省了。”白斯文行了一禮,然后又向蘇東坡和沒有表露身份的韓忠彥行了禮,才轉身離開。將三匹天竺折耳馬和兩個生得黑漆漆的阿三馬伕都留給了武好古。
曾布的府中,這個時候也有幾個來客。他雖然已經請郡,但是官家并沒有馬上批準。宰相請郡,怎么都得裝模作樣慰留上幾次才算完,所以曾布暫時還不能去海州享他的清福。
另外,在章惇隱退之后,他就是新黨領袖了,這個位子也不是說退就退的。
而且現在新黨新學有了雪崩的可能,曾布也不能那么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總要交代一下吧?
“蔡元長是唯一能擔當右相之人,”曾布嘆了口氣,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大家以后幫襯一些吧。”
在場的幾個新黨要員聞言都將目光投向了蔡京,蔡京則拱拱手:“如今局勢艱難,還望諸位和蔡某同心應對。”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服是不服的,但是也沒辦法。現在新黨形勢困難,特別需要一個和官家要好的領袖。而蔡京早早就巴結上了官家,自然是最佳的人選了。
和曾布一起請郡的陸佃皺著眉頭道:“子宣,其實蘇東坡說的那番話也有道理,咱們搞了那么多年的新政,總是不大順手,究其原因,還是辦事的人不行啊。如果大家都像蔡元長一樣能辦事,新政早就成功了。”
曾布點了點頭,“師農,你想怎地?說吧。”
“還是得興官學,”陸佃說,“王荊公很早就大興官學,可惜沒有找準路子,還是想從經義中尋出路。”
“師農,”蔡京皺著眉頭,“你的意思是辦實學官學?”
“也不能都是實學,”陸佃想了想,“經義還是要的…現在他們有了《天理說》和《實證論》,咱們可不能再把《三經新義》丟了,要不然就真的是道統盡失了。”
“不如把科舉也廢了吧,”蔡京笑道,“王荊公當年就想怎么干的。現在這個方向更明確了,辦官學,教實學,廢科舉,以后就用國子監學校取士。”
這個想法并不是剛剛出現在蔡京的腦海中,歷史上他主政的時候就一度廢除了科舉制度,改用學校取士。不過這次廢除科舉的改革持續時間不長,在宋徽宗執政的晚期,就因為反對意見太多而恢復了科舉考試。
“不妥吧?”副相許將馬上提出了不同意見,“科舉是寒門上升之途,若是廢了,天下寒門士子怎么辦?”
“可以入學校啊。”蔡京道。
“入學校只怕不公啊!”許將搖著頭,“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對,對,對,科舉是國家根本之策,焉可輕廢?”
“現在有科舉,地方上的發解試也常有舞弊,若是沒有了科舉,專用學校取士,天知道會弄出多少私相授受。”
蔡京眉頭大皺,他沒想到自己提出的這個建議,居然會在新黨內部引發一片反對。
當然了,反對的人也都是出于公心。這一點蔡京是很清楚的,因為廢科舉興學校,對他們這些人的子侄是大大有利的。
宰相子弟,什么樣的學校進不去?可是好學校就這么點兒,官位子也是有限的。如果將來都走學校取士,豈不是上進之途被豪門子弟壟斷?寒門子弟,又要到哪里去做官呢?
“或許可以改革科舉取士的內容?”陸佃試探著說,“可以增加算學、律學等等。”
“還有騎馬、射箭和擊劍,”蔡京說,“官家是有雄心的。”
“不妥不妥,”這回是曾布搖頭了,“窮文富武…科舉要是考了騎射之術,一樣斷了寒門士子的進途。”
“那怎么辦?”蔡京眉頭大皺,“給蘇東坡那么一蠱惑,官家肯定要改革取士之法了。如果咱們不能抓住機會,那么韓忠彥和蘇東坡就要主導了。”
“這個…”曾布瞇著眼睛,思索了片刻,“不如這樣,咱們上奏請求改革,但是怎么改,還須實證檢驗。”
“好辦法!”蔡京馬上拍了拍巴掌,“改是一定要改的,怎么改的難題又出給了蘇東坡和武好古,若是改好了,我們有倡議之功,若是改不好,那么實證之論也就存疑了。”
曾布輕輕搖頭:“談何容易?這科舉啊,是不好,但是又少不了。要改革,那就是動了天下士子的晉升之途,一不小心就會犯眾怒!昔日王荊公行了那么多的新法,唯有科舉之法,是想動而不敢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