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老夫和伊川先生多年未見,也早就想和他見面論道了,既然伊川先生提出論道,那老夫豈有不去的道理?”
蘇東坡滿臉都是和藹的笑容,用長輩關愛晚輩的目光看著來訪的侯仲良,滿口答應了程頤的請求——他那么和藹當然是怕嚇著侯仲良了。程頤雖然是大儒,但是他這個大儒是靠道德和學問撐起來的,蘇東坡的名氣則是嘴炮撐起來的。屬于有理沒理都能把人說急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會被發去儋州了。
現在嘴炮無敵的蘇東坡有了“實證主義”這個理論,那噴起來還不用唾沫星子淹死程頤啊!而程頤又不是宋神宗,可沒辦法把蘇東坡送去儋州的。
知道蘇東坡厲害的侯仲良心里面直打鼓,可是卻不好拒絕蘇東坡。而且也拒絕不了,蘇東坡和程頤才是平輩啊,武好古是晚輩,程頤和武好古論道是有欺負晚輩嫌疑的…
“東坡先生,武客省…”侯仲良頓了頓,看著武好古,又瞧了瞧著廳堂里面伺候的羅漢婢。
武好古明白侯子的意思,笑著說:“師圣先生,這里沒有外人的。”
這個金毛小妞不是外人?難道是武好古的女人?侯仲良心說:武好古這廝學問是有一點的,就是人欲太多,天理太少了,終究成不了圣人的…
“師圣,有話就說吧。”
蘇東坡當然知道侯仲良有什么不能讓天理知道的悄悄話要說,多半是和人欲有關的。
“東坡先生,客省。”侯仲良眉頭一皺,有些痛心地說,“家師之所以發起論道,并不是認為實證之說有違儒家大道。而是想借論道的機會,掃除盤踞儒學正宗的王安石的偽學。”
掃除了偽學,理學就可以做大了?武好古心想:這是大大的人欲啊!這是不對的!
“老夫也正有此意!”蘇東坡拈著胡須,笑呵呵說,“老夫和叔正有何好論的?我們兩家都不是顯學,本來就應該聯手啊!”
什么?武好古一愣,東坡先生不是批了程頤一路嗎?現在怎么要和程頤聯手了?該不會在晃點侯仲良這個老實大儒吧?
蘇東坡頓了頓,又撫掌笑道,“其實王安石的新學才是大大的偽學,所謂通經致用根本就是既不通,又無用,就只是生事害人!若是能利用這次的機會一舉批倒,那才是真正的儒門盛事!”
真的要批新學?武好古眉頭微皺,現在六個宰執里面有五個是新黨,真要批他們的新學,那五個人還不得急眼?
這事兒不靠譜啊!
“對對對!”侯仲良重重點頭,“就是生事害人,其實一點用也沒有。”
這話說的也不對,武好古想,新政在王安石手中的確沒什么用——新政的目的是強兵,所以光撈到錢是沒有用的。而強兵的目的因為那場企圖一舉滅亡西夏的靈武之役的慘敗而宣告失敗!不過在章惇執政時期,還是通過橫山之役取得了對夏作戰的優勢,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新政。
蘇東坡笑著:“不知道程叔正想從何處入手批王?”
“自然以從‘新’字入手!”侯仲良道,“以復古批新學…只有這樣才能把新學批成偽學,把王安石批成儒門敗類!”
好嘛,這回要批王批新了!武好古心說:也不知道會批成什么樣子?不對啊,自己怎么好像被兩個老家伙當成槍使了?最后不會被他們連累了一并發送去海州吧?
武好古現在手里面沒有幾千個以德服人的博士,論起道來還是心虛啊!
“復古?”蘇東坡拈著胡須,“不知程叔正想怎么復?”
“自然是去法存儒,去偽存真。特別是要批一批王安石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武客省,東坡先生真的來了界河商市?”
“是啊…吳州牧,您也想見一見家師?”
武好古滿臉堆笑著問來訪的吳延寵,自從蘇東坡來了界河,武好古就不再是這里的“男一號”了。凡是來這里的人物,只要夠點分量,都想去拜見一下東坡先生。
現在馬植、張覺、馬人杰、施國忠都來見過了,蕭保先和馬人望人在上京,也走不開,也派了門客帶著禮物拜訪。至于在界河商市開了買賣的大商人,更是以各種名目求見,直把個蘇東坡當成了后世的大明星一般了。
而從高麗國風塵仆仆趕來的吳延寵聽說蘇東坡來了界河,見了武好古的面也不談軍火貿易了,直接問起了東坡先生。
“東坡先生方便嗎?”
“方便,當然方便。”武好古心說你是大顧客啊!顧客就是上帝,哦,顧客就是存天理的那個天理!別說要見東坡先生了,就算宋徽宗你都是能見到的。
“家師這幾日在云臺學宮講學,吳州牧隨我一同去吧,路上再說說進京的事兒…對了,你家大王同意我方的條件了?”
“同意了,怎么會不同意?”吳延寵從身邊一位隨從手中取過一個匣子,讓羅漢婢轉交給了武好古。
武好古取過匣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份合同憑由——這是武好古讓擔任界河商市裁判所裁判長的前任開封府金牌訟師任真任大狀起草的,絕對符合大宋和高麗國律法,滴水不漏。現在合同上面已經加蓋了高麗國大王的印璽!
不過將來能不能執行,還是要看強盛的高麗大國能不能打敗“完顏敢達”們了…如果高麗人打敗了,就不再說強盛大國,自然只能任憑大遼和大宋聯手壓迫了。
若是高麗人打敗了“敢達”…武好古心說:那他們就犯了歷史虛無主義的錯誤,是不允許的!
“還有一份國書,”吳延寵笑道,“是本使帶來交給大宋官家的。”
幾百萬的大買賣,自然要有國家信用背書的!
另外,吳延寵還帶來了高麗國王的“言語”。
“客省,”吳延寵笑著,“現在我家大王已經答應了你們的條件,預付的款項也都給了。你們何時可以發貨?我高麗大軍還等著用呢!”
“等運河開凍,第一批綱船返回的時候,就會運送兵器到海州,然后裝上吳家的海船。”武好古笑道,“順利的話,四五月份就能把第一批兵器甲胄運到高麗了。”
吳延寵摸著胡須,笑道:“那便好了…等兵器到了,我高麗大軍就可以北出千里長城了。
那么你們的人何時來接管海州關和釜山關?”
“這個不急。”武好古一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等你們拿下了曷懶甸和太白山再說吧。”
“哈哈哈,那就這么說定了。”吳延寵笑著,心里愈發堅定了原本的判斷——大宋方面根本不為錢,人家就是要找個借口送兵器給高麗國。
如果高麗國第一階段的進攻順利得手,生女真各部紛紛歸順。那么之后要考慮的就不是怎么還錢,而是兩家怎么聯手伐遼了。
對了,還有歲幣!一年五十萬銀絹是怎么都不能少要的…等高麗打敗了契丹,高麗國可就是海東上國了!
“吳州牧,”武好古忽然又開了口,打斷了吳延寵的思緒,“在下聽說生女真部落悍勇能戰,素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之說。貴國真有必勝把握?”
“那是契丹人的昏話!”吳延寵笑道,“契丹人就喜歡夸大對手以顯示自家的勇武。生女真還不是被契丹人壓迫了恁多年?倒是高麗人過去打敗了契丹的十萬大軍。就憑生女真的幾千人怎么可能是對手?”
那是幾千人?那是幾千個“敢達”好不好啊!武好古心想:還好你們窮,要不然后世多半就沒有南韓北朝了…
“實話和你說了吧,”吳延寵也知道武好古是趙佶的頭號心腹,所以就不瞞著他了,“如果單是那幾千女真兵馬,我家大王才不會派我來大宋采買兵器呢!”
“哦…”武好古怎么會不明白?當下就笑著說,“明白了,明白了,等入了京,我就把州牧的意思告訴官家。”
吳延寵笑著,“這個現在大宋一年不是給契丹人五十萬歲幣嗎?若是將來我們兩國合力敗了契丹,這歲幣…”
“自是轉交給高麗國!”武好古笑道,“我朝只要燕云十六州便滿足了。”
話雖這么說,武好古心里面卻在盤算著有什么辦法能讓女真人越過千里長城南下高麗國嗎?若是完顏阿骨打能入主開京,或許就不會對大宋的花花江山起什么壞心思了…
想了一會兒,武好古還是沒有什么頭緒,便笑著對吳延寵說:“州牧,今日先在某這里用餐,吃完了一塊兒去云臺學宮,下午家師要將填詞的技巧,有興趣一塊兒聽聽,晚上我再做東,在博士團大樓四層觀景臺吃飯,家師也會到場的。
三天后,我就要和家師一同入朝了,州牧是不是隨某一起走一遭?”
“如此甚好!”吳延寵笑著,“本官還帶來了國書,正要去開封上呈給大宋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