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臨近年關。
開封府城外漫山遍野都覆蓋了白雪,顯然又是一個瑞雪豐年的氣象。
不過瑞雪豐年是對大宋而言的,對北方草原上的人們而言,草原已經變成了雪國,積雪已經變成了白災!
這些年的氣溫一年比一年低,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牧民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難過。而且最為肥美和溫暖的草原都被契丹人的部落占領,留給阻卜人和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只有最苦寒的地方。
活不下去的阻卜人,只有鋌而走險。長達九年的北阻卜戰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西北草原上的阻卜人難以生存,不得不搶奪契丹部落的牛羊和財富…所以,只要天氣不變暖,阻卜人不滅亡,北方草原上的戰爭是不會真正結束的!
磨古斯的死亡,只是給大遼國贏得了一個短暫的喘息之機。
而在這短暫的喘息之后,大遼帝國又將面臨兩個極為嚴峻的挑戰!
一是老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恐怕不久人世了…而他的駕崩,將會給契丹人帶去一場腥風血雨!
二是生女直完顏部在這些年中的步步崛起,已經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了!完顏盈歌,很可能就是另一個磨古斯啊!
三是高麗國也在蠢蠢欲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北上和女直開戰了…雖然高麗女直開戰是有可能打出一個兩敗俱傷,為大遼贏得更長的修養時間。
但是這場戰爭也有可能打出一個新的“高句麗”,到時候大遼的東面可就要崛起一個強敵了。
蕭保先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行在開封府城北的官道上,看著道路兩旁的一片雪白,思緒萬千。
他而今,以南京道留守的地位出任了賀正旦使,十二月初一從析津府出發,一路南行,現在快到開封府了。在南下的途中,他還專程去了一趟冒雪施工的界河商市,順便帶去了幾百個阻卜奴隸…并不是磨古斯部落的人,而是不知道從哪里抓來的阻卜人。
而今的草原上到處都是活不下去的牧民,抓都抓不完啊!而且抓到了又能怎么樣?殺光嗎?早個一百多年契丹人也許干得出來,可是如今大家都皈依三寶成了佛弟子,哪里還有那種殺心?如果還有那么大的殺心,遼國也不至于有今天這樣的疲敝。
可是不殺掉,又怎么處理?按照以為的慣例編入宮衛做奴隸嗎?
蕭保先并不贊同這種方法,過去契丹人強大的時候,根本不怕外族奴隸作亂,不老實的,殺了就是!
可是現在…契丹的刀子鈍了!上一回渤海人的大亂,就讓龍煙鐵山的軍工生產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
也許賣一點給界河商市的漢人,算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吧?那些阻卜人可以活命,契丹人也得到一點錢財了。
只是南朝的漢人,真的愿意和契丹人做兄弟嗎?
另外,宋朝在今年年初已經換了官家,現在連宰相都換了。昏君奸相是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大宋國中仿佛是圣君閑相,也不在西面虛耗國力了。真是讓人羨慕啊!
“若只是舊黨得勢還好,可是如今宋朝卻是新舊和睦了。”
“唉,我們那里要是也能兩黨和睦就好了,可是看起來不行啊,到時候洗來洗去,損失的總歸是契丹人的力量…”
長得跟個契丹武士似的賀正旦副使,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劉云聽了蕭保先自言自語的說話,心里一陣苦笑。
這樣的話語,也就是你敢說…你妹妹是燕國王的妻子啊!燕國王怎么都不會不相信你的。如果換成我們說這話,多半就被當成耶律乙辛的同黨了!
不過他的話說得也對,耶律乙辛的同黨絕大部分都是契丹和奚族的親貴,不是姓耶律的就是姓蕭的。耶律姓和蕭姓的精壯撐死了就是二三十萬,殺一個少一個啊!
也不知道燕國王將來要滅掉多少?一萬?兩萬?
那可都是契丹人最核心的武力啊!
“有界河商市在,總歸能逃脫一些。”劉云想了想,還是對蕭保先說,“等風頭過了,總有赦還的機會。”
劉云還是了解蕭保先為人的,他不似那個蕭奉先(蕭保先的弟弟)陰險狠辣,倒是個忠厚之人。如果他能多規勸一下燕國王,或許可以替大遼多保一些元氣。
“知道高麗國今年派來宋國的賀正旦使是誰嗎?”
“高麗國?”劉云想了想,“應該是王嘏和吳延寵。”
“吳延寵?”蕭保先吸了口氣兒,“就是那個漢人嗎?”
“是漢人。”劉云說,“是大宋國淮南東路海州人士,家里面仿佛是家資百萬的大海商。”
“家資百萬…還真有錢啊!”
蕭保先嘀咕了一聲,心思就轉到了即將爆發的女直高麗國戰爭上去了。
高麗國王這個時候派出吳延寵這樣的宋人官員充當賀正旦使,不用說,一定是為和女直人打仗拉后援了。而宋人…恐怕會大力支持高麗國,助他們擊敗完顏女直,然后成長為大遼國在東面的強敵吧?
自家該怎么辦呢?仿佛也不能公開要求宋朝在高麗女直之戰中保持絕對的中立吧?
“吳郎中,我國和遼國如今真是兄弟之邦了…這生女直諸部都是遼國的臣子,貴國也是遼國的藩屬,恐怕不方便公開予以支持吧?”
武好古這個時候正在和一個四十多歲,國字臉,黑臉膛,留著大胡子的高麗國大官并轡而進。
這位高麗國官員,正是高麗國的賀正旦副使吳延寵。吳延寵和正式高麗國兵部尚書王嘏是在密州登岸的,慢悠悠走了個把月才到開封府左近。而武好古則是和他們在開封府界內“巧遇”的。而且擔任接伴使的官員居然是武好古相當熟悉的宦官童貫,所以武好古干脆就和高麗使團接伴而行了。
吳延寵顯然知道武好古的身份和他同趙佶的密切關系,所以就找了個機會和武好古一塊兒走在使團隊伍的前列,還試探起了武好古對高麗女直戰爭的態度。
“武東門…”吳延寵瞇著眼睛打量著身邊這位年輕得有點出人意料的武好古,心里則想起了自家族兄吳延恩對此人的評價:惡儒、奸商、能臣!
總之,不是個易與的角色啊!
“不方便公開支持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暗中給予支持?”吳延寵試探著問。
“不是。”
武好古的回答倒是非常明確!
大宋干嘛去支持高麗打女直?你們狗咬狗還想問大宋拿錢?大宋的錢又不是大風吹來的…而且就算是大風吹來的,也得省下來給宋徽宗揮霍啊!
“難道…貴國不希望看到一個強大的高麗國出現在遼國的東方?”
做夢呢?
武好古不動聲色地道:“不想!我朝乃是遼國的兄弟之邦!”
這是什么意思?
吳延寵一再聽見“宋遼兄弟之邦”的論調,也有些糊涂了。
難道現在大宋朝中掌權的是那幫混日子的舊黨?還是現在的大宋官家真的沒有什么雄心壯志?
要真這樣,高麗國和女直的這一戰還得時刻留心契丹人的態度。
武好古用眼角打量著吳延寵臉上的表情變化,心里則在盤算著怎么利用即將發生的高麗女直戰爭加強宋遼之間的信任和友誼…武好古是真心想讓宋遼成為兄弟的,而且還是親兄弟!
這樣延禧哥哥“死”后,趙佶弟弟才能名正言順去繼承遺產啊!
大宋干嘛要北伐燕云?難道就不能繼承燕云嗎?反正大遼死路一條,他們死了,大宋正好接受遺產,這樣多好啊!
當然了,高麗國最好也能拉攏則個,將來做個盟友,一塊兒對付女真人的大金…現在的高麗可不是后來沒用的朝鮮王國。
“其實…”武好古斟酌著用詞道,“大遼也未必就不愿意看到高麗和女直開戰。
高麗國畢竟是農耕之國,禮儀之邦,和女直人是不一樣的!對契丹而言,女直的危害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啊!”
女直是腹心之患?
吳延寵可不會持這樣的看法,在他想來高麗才是契丹的大患。女直不過是蠻夷部落,就算能打,也就和磨古斯差不多,終究不是契丹人的對手。而高麗國是立國二百余年的強大國家,歷史上還打敗過契丹。
而且現在的高麗王國國力已經發展到了鼎盛,又有圣君當朝,不僅謀劃著北伐女直,還準備南平耽羅,稱霸海上。將來很有可能變成高句麗第二啊!
“對了,”武好古這時候忽然問道,“吳郎中,大宋、高麗和日本之間的大海上有個島國名叫耽羅的是嗎?”
“耽羅國?”吳延寵答道,“那是我國的藩屬,世世代代都向我國進貢的。”
“哦。”武好古點了點頭,“知道了。”
耽羅國其實就是濟州島,現在還不是高麗國的領土,而是藩屬之國!不過耽羅國滅亡的日期也近了,除非能夠得到云臺學宮的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