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能答應?”
章惇皺眉問。
界河商市擺明了對遼國是不利的,耶律洪基再親宋,也不至于在這種大的原則問題上讓步吧?
“怎么會不答應?”慕容忘憂笑道,“只要能讓遼國分一杯羹,耶律洪基只怕求之不得吧?”
“讓遼國分一杯羹?怎么分?”
“遼宋共管啊。”慕容忘憂道,“大宋劃一塊地,讓遼國也在界河對岸劃一塊地,兩塊地用浮橋連起來組成一個大的界河商市。這個商市由商會買撲運營,遼國和宋國只管分錢,豈不妙哉?”
這個方案是武好古和慕容忘憂在來開封府的路上商議出的一個“二號案”,當然也是最優案了。
由遼宋共管一個跨河商市,實際上就是“兩不管”了…遼國那邊契丹人又不管錢,還不是南京道轉運司這樣由燕四家控制的衙門來管?說不定就落在馬人望、馬人杰兄弟手中了。就算不是馬家管,慕容老頭也有行賄的路子,花點錢就能擺平的事情對大宋和武好古都不是事兒。
而宋朝這邊的文官在處理“國際事務”的時候都是很講政策的。無論新黨舊黨,都不會隨隨便便和遼國開釁。所以有遼國人參與的話,留給這座界河商市商會的發展空間就很大了。
界河商市,或者叫燈塔市的商會,根據武好古的設想,應該是一個城邦議會——并不是武好古迷信金權民主,而是他不可能在燈塔市搞獨裁,與其讓別人來獨自己的裁,還不如搞個金權民主吧。
在他的設想中,有資格參加這個商會的肯定都是大宋的開封府和遼國的析津府中最有錢的豪門巨商。在遼國那邊就是燕四家這樣的家族,而在大宋這邊自然是以一票做生意搞藝術的將門為主了。
除了背景和后臺之外,參加商會還需要掏錢入股,商市的啟動資金不是由朝廷撥付的,而是由參加商市商會的豪商投資。
也就是說,這個“界河商市”實際上也是一個合股商行。只是明面上不存在控股股東,由十五到二十家持股數量相當的股東參與,以保證投票權和投資額相當。如果有新的股東要加入,必須得到商會簡單多數或絕大多數股東的同意,同時還要繳納相應的股本金,而股本金也會隨著商市的發展而增加。
不過商會并不會直接參與商市的日常管理,商會只負責決定重大事項,制定商市內部的法規,同時選出商市的諸長——市長、裁判長、警巡長、海巡長等等。
而大宋奸相章惇會同意這樣的方案嗎?武好古忐忑地望著章大丞相。
章惇思索著問:“和遼人共管的話…將來一旦北朝有事,這個商市還能為我所用?”
武好古聞言心中一喜,他似乎沒有發現界河商市是個資本主義幽靈!
慕容忘憂捋著胡子笑道:“老夫不是商人,這事兒得問武大郎了。”
章惇知道武好古是大商人,于是就問:“大郎,你來說吧。”
武好古笑道:“只要商市的商會聽大宋朝廷的,商市自然就在大宋朝廷掌握之中了。”
“商市的商會?”
章惇倒沒有說什么“商人都是唯利是圖”之類的屁話,只是有些皺眉。
兩國共管,商會治市…這個做法聽著都有點不靠譜啊!
武好古道:“相公,朝廷不直管商市,但還是可以指定商人入股商會的。只要相公指派對朝廷忠心的商人參加界河商會,那商市自然聽從朝廷的命令。”
“老夫怎知道商人是否忠于朝廷?”
武好古笑道:“下官就是商人,開封府各家將門之中,也都有子弟在經營商業。開封府的七十二家正店,界身巷的金銀絹帛交引鋪的背后,其實都有將門勛貴的股份。相公認為,如下官這樣的商人,還有那般與國同休的將門商人,會不會對朝廷忠心耿耿?”
商人唯利是圖,出賣大宋利益的事兒在歷史上是有的,比如泉州蒲壽庚!
同樣的,商人散盡家財,招募戰士,勤王殉國的例子,在宋朝歷史上也是存在的,比如泉州許夫人和許夫人的丈夫許漢青。
蒲許兩家都是福建海商,都住在泉州,看上去好像差不多吧?不過在宋末天傾之時卻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立場…
可見這商人,既有可靠的,也有靠不住的。
而在章惇看來,如潘家將門、高家將門、曹家將門、王家將門、米家將門等等一大堆將門,還有已經化身為勛貴的大名向家、三槐王家、大名韓家這樣的顯赫豪門,會因為從事商業,就唯利是圖,出賣大宋嗎?
他們好像在大宋都有股份吧?
至于武好古這樣的商人,也不會對大宋不利。
現在武好古和趙佶是什么關系啊?趙佶未來不是皇帝就皇帝他爹,武家在趙佶的照應下早晚也是與國同休的將門勛貴啊。
若是將來燕云得復,武好古這個功臣肯定能當上“貴官”的,子孫自然可以蔭補到相應的武官官位,說不定還能和趙家聯姻。而且武好古未婚妻潘巧蓮也出自潘家將門,他和大宋的利益其實也是捆綁在一起的。
而在章惇看來,這座商市如果被將門勛貴暫時控制,其實和被朝廷直接控制也沒多大不同。
而且只要燕云得復,界河商市就是大宋的一座州城或府城了…所以現在的關鍵,還是恢復燕云的勝算。
哪怕多一點都是好的!
“遼國也有大商人吧?”章惇想了想,又問,“他們會聽誰的?”
“自然是聽我們的!”武好古說。
“為何?”章惇問,“遼國的那些大商人,難道沒有燕地豪門的背景嗎?那些燕地豪門在遼國都是世選之家,也是與國同休的吧?”
“相公此言差矣,”慕容忘憂插話道,“燕地豪門是世選之族,也是與國同休之族,是族,不是家。”老頭頓了頓,又道,“一族和一家是不同的!在遼國的確沒有世選之族被整個兒誅滅,但是一家一門因為朝中爭斗而破滅者不知凡幾。遼國十一宮一府中皆設有所謂‘瓦里’的官署,就是用來管制皇族、世選之族中破滅的家門中的子弟婦孺的。滅家為奴,在遼國可不算稀罕事兒。如今當權的人,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滅家的會不會是自己?誰不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這界河商市,不就是大遼權貴之門的后路嗎?相公以為這些把界河商市當成后路的遼國權貴豪門,能真的與大遼國同休?”
和遼國內部激烈的政爭相比,宋朝的開封將門勛貴簡直生活在保險箱里面,開國至今,也沒誰家給滅門查抄的。什么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在開封府是沒有的…包黑子那種青天就是在戲文里面牛逼哄哄,現實中在開封府他能滅誰啊?
可遼國那邊就不一樣了!那邊的政爭都是玩腥風血雨,光是昭懷太子一案翻來覆去就不知滅了多少家!眼看著耶律洪基要掛了,等耶律延禧這條翻身咸魚當了皇帝,還不知道要再滅多少參與陷害昭懷太子的奸臣呢!
而且如今國勢日衰的也是大遼而不是大宋,等到大宋真的要北上燕云的時候,大遼早就變成了一艘正在沉沒的破船了,還有誰肯跟著同休?
章惇輕輕點頭,卻沒有再說商市的事兒。而是對慕容先生一拱手道:“先生果然大才,章某十分佩服,定會將先生薦與天子。”
他沒有直說會給慕容老頭什么官,不過想來也不會小了,一個什么大夫總是有的。
慕容忘憂也還了一禮,笑道:“那便多謝相公了。”
章惇又看了眼趙鐘哥,“好一條漢子,大遼不要,我大宋就要了…入籍趙衛公家譜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一個殿直總能賜下的。”
一聽說可以姓趙了,趙鐘哥馬上露出了喜色,向章惇施了一禮:“多謝相公。”
“你也不錯啊!”章惇又沖武好古點點頭,“若是將來燕云得復,你可是功不可沒,一個貴官是少不了的…這一次,總有你一個大使臣的。”
章惇開了金口,看來大使臣總算可以到手了!
武好古連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章惇行了一禮:“相公謬贊了,好古只是盡些本分而已。”
章惇笑了笑:“說到本分,燕京全圖你可還沒畫好呢。”
武好古北上的目的還是諜畫,卻不想“機緣巧合”之下立了恁般大功,不過原本的諜畫任務完成的并不如意。
武好古忙又拱手:“下官這次已經畫了小半個燕京,剩下的下回抽空再去,一定畫得圓滿。”
章惇卻擺了擺袖子,笑道:“不必親自去了,教幾個徒弟出來,讓他們去吧。你轉眼就是大使臣了,從七品的武官,也該給你一個差遣了。哪里能叫你一直畫畫呢?武大郎,你想做甚底?和老夫說了吧。”
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了!或許也算是給武好古的額外獎勵吧?
武好古也不客氣,馬上就說:“下官想求個界河市舶司監官或管勾公事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