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開封府。
已近初夏,開封府剛剛下過一場豪雨。將整個城市沖刷了一番,似乎昭示著一個刷新的時代將要來臨,也讓這座城市能用最清新的面貌迎接西方來的貴客——西平王太妃梁氏夫人!
就是那位入宋避難的西夏小梁太后了,雖然大宋現在也無力征服西夏,但還是可以占梁氏夫人一點口頭上的便宜的。就在梁氏磨磨蹭蹭走到京兆府的時候,大宋官家趙煦的誥封就到了,封梁氏做了西平王太妃…實際上就等于間接把西夏國主乾順降格為大宋的西平王了。
而梁氏夫人自然只能上表謝恩,其實也是恩了。雖然趙煦占了她的口頭便宜,但是卻實實在在付出了大筆的利益。因為趙煦把“西平王乾順”的各種俸祿統統發給了梁氏太妃。
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西平王本身是個郡王,亞親王一等,另外,趙煦還給乾順封了太尉和定難軍節度使。太尉是武階官的最高一級,正二品的大員,而定難軍節度使則作為職官授出——這事兒細究起來也算開了個分封節度使的先例,是壞祖宗家法的。
不過這個節度使嵬名乾順多半不會承認,就是用來給他媽發錢的名目罷了,因此也沒誰計較。
而有了郡王的爵位,有了太尉的階官,有了節度使的職官(使相標準),那么梁氏夫人就能領到兒子的正俸、祿粟、職錢、公使錢、茶湯錢、給券、廚料、薪炭、謙人、衣料等等各種名目的俸祿和補貼,一年總有好幾萬緡!比梁氏夫人在西夏當太后的花用都要多得多——等她領到這些錢物的時候,肯定會大大驚喜上一番的。
此外,有了西平王的封爵,朝廷自然可以賜第了。西平王府是由原來的都亭西驛的基礎上改建的,非常氣派寬敞,價值至少好幾百萬緡,大概比整個西夏首都興慶府都要昂貴,現在也歸梁氏夫人所有了!
一次性的賞賜財物自然也不能少,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又給了一大堆,價值起碼十萬緡,夠梁氏夫人在開封府揮霍上好一陣子了。
哦,還要給追隨梁氏夫人的梁氏家族成員封官賜田賜宅。恁般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安置在寸土寸金的開封府了。好在大宋還有應天府、大名府這些比較空曠的陪都,就把梁氏家族中不大重要的成員安排在了那里。
從現在開始,大家就都是宋人了,就莫要再想打打殺殺的事情,都好好讀書,準備去考科舉吧…
當然了,這些所有的好東西,西夏國主乾順雖然連個屁都拿不著,但他還是要正兒八經上表稱謝的——東西都是給他媽的,他這個當兒子的敢不上表感謝,趙煦說不定真就把小梁太后召入宮去了…到時候乾順的臉面往哪兒擱?
而除了臉面之外,小梁太后在西夏執政13年,西夏還有她不知道的軍政大事兒嗎?現在她入了宋,那西夏對大宋就是單向透明了。還敢和大宋打仗嗎?
既然西夏不敢動了,那大宋就要放開手腳進攻唃廝啰家族統治的河湟地區了。沒有西夏的支援,河湟再次被大宋征服就是時間問題了。
在今日的常起居朝見之時,趙煦就志得意滿地宣布了將再次用兵河湟!任命王愍、王贍為正副統軍,由河州北渡黃河進入湟水流域,向青唐城進軍。
結束了只有重臣參加的常起居朝見禮后,趙煦直接回到了崇政殿處理政務。兩府宰執與會,將需要天子批準的朝事一一上報。而其中,最讓趙煦驚喜的便是關于大遼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龍煙鐵山發生暴動的消息。
其實前兩天河北東路和河北西路已經分別上奏,報告了遼國析津府和龍煙鐵山發生變亂的事情。不過河北東路和河北西路上報的消息非常模糊,看著也不過癮。
而今天,宰相章惇又給趙煦送來了出訪遼國的蹇序辰、李忠的奏章和蠟丸書,還奉上了陳佑文畫的《燕京夜亂圖》。
兩封奏章詳細介紹了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龍煙鐵山發生暴動的過程。而蠟丸書中,更是報告了一個足可以讓趙煦和兩府宰執們都感到驚喜的消息。
蹇序辰和李忠派出的密使武好古,已經聯絡上了發動龍煙鐵山暴動和燕京暴動的渤海國遺出光明君…
這可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饒是趙煦這樣向來穩重的君王,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歡呼了一聲:“好!太好了!真是天佑皇宋!”
運氣好到這種程度,也真是天佑了。
只是官家的臉色看上去蠟黃蠟黃的,看上去又不大像正在被上天庇佑的模樣。
“對了,可有武好古的消息?”趙煦收斂笑容,又顯出了一絲焦急。
武好古可是和那個渤海反賊光明君在一塊兒的,不會遇到什么不測吧?
萬一叫遼人捉了去,可就麻煩了!這個家伙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也不知道關鍵時刻他會不會死節…
章惇皺了皺眉,出班答道:“尚沒有消息,不過在陳佑文離開燕京前,并沒有聽說武好古或光明軍被捕、被殺的消息,想來已經脫險,陛下不必太過憂心。”
趙煦點點頭,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渤海人敢于在遼南京道舉事,說明他們反遼之心甚堅。”趙煦的語氣有點放沉了,“而燕四家卻不為所動,甘愿為契丹走狗,屠戮義士,真是殊為可恨!”
根據李忠和蹇序辰的奏報,當日以燕四家為首的燕云豪門僅僅在燕京城內就動員出了超過16000名戰兵,其中甲士近6000,其余都是弓箭手。
另外在燕京城西面,還有18000名由燕云豪門子弟控制的侍衛親軍。
也就是說,燕云豪門掌控的武裝力量多達34000余人!
而此時,契丹人在燕京城內的兵力不過3000多人,而且大多是吃齋念佛的膏粱子弟…
十比一的優勢啊!燕云豪門拿下析津府簡直易如反掌,可他們卻毫不猶豫站在了契丹人一邊去屠殺渤海義士。
“陛下,此次燕京龍煙變亂乃是考驗燕云人心的機會。燕云百姓,早就不堪契丹人的欺壓,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揭竿而起。而燕云豪強,卻自甘為胡虜走狗,絕不可再視之為華夏族裔,來日北伐,也不能用之為內應。”樞密使曾布出班奏道。
他已經猜透了趙煦的心意,知道他不大相信燕云門閥世官之族——他們的根底基本就是唐季五代的節鎮將帥家族,想想都靠不住。
曾布頓了頓,又說:“相比之下,渤海遺族倒是矢志復國,一百多年以來,不斷舉事,前赴后繼,其志之堅,令人欽佩。”
“陛下,渤海遺民固然其志可嘉,然則實力太弱,燕京之亂僅僅半天就被平息,甚至沒有引動契丹兵馬,僅靠燕京城內的豪族甲士就輕松壓制。燕云豪族之強,渤海遺民之弱,可見一斑。”曾布既然吹捧渤海人,那么當了樞密副使的蔡京自然要提出不同看法了,要不然怎么顯出他比曾布能干呢?
不過就事論事,蔡京說得也對。渤海遺民反遼志堅不假,但是戰五渣也是真的,根本打不過燕云漢人豪強。
蔡京說的有理,曾布也沒說錯,趙煦又轉頭看向貌似成竹在胸的章惇。
章惇從杌子上站起身,“渤海志堅,幽州兵強,兩者皆非契丹之福,也都是天佑我皇宋。渤海固然是契丹之死敵,大有楚雖三戶之勢,幽州方鎮又豈會死心塌地甘為契丹走狗?依老臣來看,兩者皆可為我所用,只要所用得法,平遼復燕就可事半功倍了。”
曾布搖頭:“可是燕云豪強系出故唐幽州鎮,素懷異志,如今又坐擁強兵,若再任其壯大,將來恐有漁陽鼙鼓之禍!”
說完這話,曾布用眼角掃了章惇一下,隱約有些得意。章惇這廝雖然年紀一大把,可是做事兒謀政總還是一味激進,仿佛根本不知道老成持國的道理。
如今的大宋,最怕的不就是藩鎮之禍嗎?燕云豪強這伙人的根底恰恰是幽州藩鎮啊!
他們在遼國那邊已經坐擁強兵稱霸一方了,若是歸了大宋,還不把燕云十四州(兩個州被周世祖收復了)給瓜分了?說不定還會得寸進尺,想問一下鼎之輕重呢!
曾布的一番話,頓時讓崇政殿內歡快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燕云十四州還沒收復,幽州藩鎮怎么就要冒頭了呢?這是不允許的!
趙煦又看了章惇一眼,章惇斟酌著用詞,奏道:“陛下,結幽州援渤海,都是用謀。而欲復燕云,光靠用謀是不行的,用兵才是根本。若朝廷沒有一支強兵,燕云豪強可能會變成幽州藩鎮,渤海遺族焉知不是又一個契丹禽獸之國呢?渤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朝廷手握強兵,幽州藩鎮可以用富貴赦之,渤海之國可以用兵威震懾,我大宋才可安如泰山。所以老臣以為,幽州不妨結之,渤海不妨援之,但是整頓河北,布勒精兵,才是根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