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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自由市 上

  武好古和西門青還有鐘哥兒一塊兒走在好熱鬧的一條大街上,街上滿滿登登,到處都是商號門臉兒,全都掛著各家各色的招牌認旗。當中一處大宅門,深廣不知道幾許,生意更是興隆,連門檻都被踩得溜光。宅門上掛著鎏金的招牌“韓家豐樂樓”。

  不用說,這座“豐樂樓”是屬于大遼韓家人的,“豐樂樓”的名字,則多半是從開封府山寨來的。

  “潘官人,這邊就是析津府,不,應該是全大遼最好的去處了,韓家的幾個郎君都說這邊和開封府的豐樂樓不相上下。”

  鐘哥兒一指那座山寨豐樂樓,笑呵呵地說:“今日也走累了,不如去樓中坐一坐,邊看這北市坊的街景,邊喝點馬奶酒,再吃點燕地的美食。”

  “就依鐘哥兒的。”

  武好古也覺著有些腿酸了,今天他隨著鐘哥兒一起逛了析津府內最大的三個坊:南安坊、東安坊和北市坊。

  這三個坊雖然冠上了“南”、“東”、“北”的抬頭,不過都是位于析津府城的北部,是相鄰的呈品字形排列的三個坊。其中南安坊位于西南,東安坊在東南,北市坊則在北面。

  三個坊的功用也差不多,都是析津府的工商匯聚之地。

  其中南安坊和東安坊是“百工匯聚之所”,開設有大量的手工作坊,全都是官營的,由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轉運使司分別管轄。制造的產品五花八門,除了不產鹽鐵(有鐵工鋪,但是不產生熟鐵)絲瓷之外,幾乎應有盡有。只是工坊的規模看上去都不大,而且也不怎么忙碌…都有磨洋工的嫌疑。

  而北市坊,則是析津府城真正的繁華之地。在西夏崛起以后,隨著宋夏之間長達數十年的拉鋸戰,傳統的河西商路幾乎完全斷絕。陸上絲綢之路的主要通道就轉向了草原。而大遼南京析津府這里就成了絲綢之路新的起點,同時也是西方和中原交流的最大的匯聚點。

  來自草原林海的牲口、毛皮、藥材;西域的美玉、琉璃、寶馬、乳香;中原的茶葉、瓷器、絲綢,全都在析津府的北市坊交匯。

  整個坊市喧囂而嘈雜,各種民族的人交錯往來。一隊隊的駱駝,一列列的車馬不斷穿城而過。包著鐵圈的木輪碾得大街上鋪著的石板上火星四濺。穿著有點骯臟的長袍的契丹商人(戶籍上肯定是貴人)腰里別著刀子,脖子上掛著念珠,大搖大擺的在街上晃悠。來自宋朝的商人則穿著絲綢面料的衫袍,背后帶著一兩個燕云當地的護衛,小心的在街道邊上行走。還有來自高麗國的高麗商人,打扮和宋人幾乎一樣,只是見著誰都點頭哈腰。留著辮子的渤海人也是隨處可見,他們大多是販賣毛皮和生藥的商人,也沒有店鋪,就在街邊上擺個地攤,拿出他們的貨品來販賣,倒也生意興隆。

  這里和析津府的其它二十幾個坊一樣,到處都是乞丐,在街頭巷尾穿來穿去。管理這處坊市的南京警巡院的官吏和士兵們,和開封府的軍巡鋪兵也有點像,都懶洋洋的在街上閑逛,有時候還去尋一下渤海人的麻煩,敲詐幾個小錢。

  整個坊市,就這樣充滿了一種畸形的活力。

  武好古在鐘哥兒的陪同下登上了韓家豐樂樓的三層,進了一間視線很好的包間。

  “不想燕云也有這等繁華之所啊。”

  站在包間的窗戶口,武好古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發出了一聲感慨。

  “繁華?”剛剛點酒的鐘哥兒聽了武好古的話嗤笑起來,“難不成此處比開封府還繁華么?”

  “開封府自是不如的,”武好古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析津府還是比某原本想象的要繁華。

  對了,鐘哥兒你可知這里的商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哪兒的都有,”鐘哥兒一指站在武好古身邊陪著看風景的西門青,“你的西門小娘子原先也常來這里。”

  “哦,析津府的生意好做嗎?”

  “不好做。”西門青說,“若不是趙家、馬家多年來的照應,我家的生意早就倒了。”

  西門家如果不承認和鎮州趙家的主從關系,那他們在燕云就是尋常商人了…這種世家大族壟斷一切的地方,沒有背景的商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那么對士人而言呢?”武好古又問,“析津好嗎?”

  “好個逑!”鐘哥兒哼哼道,“吃人的地方。”

  他的話語中全是恨意!也不知是恨大遼還是恨趙家?也許兩個都恨吧?

  “吃人?”武好古一笑,“像鐘哥兒這樣懷才不遇的,在析津府不少吧?”

  “家家都有啊!”鐘哥兒道,“大遼這邊可不是憑本事做官,是講出身的…可世選的名額有限,哪家不是斗得雞飛狗跳?”

  “姓耶律的和姓蕭的也斗?”

  “斗!”鐘哥兒冷笑道,“他們斗得更狠!燕四家內部斗到沒了姓就到頭了,他們則要斗到沒了命…連皇帝家的老婆孩子叔叔女婿都弄死了,遑論他人?”

  說著話,他又冷哼了幾聲:“大遼這里可不比宋國,斗到貶官外放就完了。大遼這邊每一朝都要斗死幾家近支的皇族和宰執重臣!別看他們現在得意,等到燕王登了基,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了。”

  這算是詛咒嗎?

  武好古回頭看了一眼滿滿都是怨念的鐘哥兒,鐘哥兒也發現了武好古的古怪眼神,嘿嘿一笑:“這可不是咒誰。當年耶律乙辛得勢的時候,誰不巴結他?害昭懷太子的時候,又有誰不落井下石?就連我那老師香山先生也…唉,不說了,在臺上的人,都要自保啊!”

  武好古心想:原來慕容老頭也做過對不起昭懷太子的事兒!怪不得要和自己一塊兒去見章惇呢,這是要叛逃啊!

  鐘哥兒說著話突然前俯后仰的大笑了起來,說道:“可誰知道皇帝居然生不出兒女了…最后沒有人繼承皇位,只好把孫子找來接班,將來等燕王即位了,還不知道要誅滅多少家呢!”

  這事兒的確也是個笑話,皇帝殺太子這事兒并不罕見,但是皇帝殺了太子以后沒有人接班,只好讓被殺掉的太子兒子來接班,這可就是稀罕事兒了。

  而在大家一起陷害昭懷太子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身強力壯的皇上居然生不出孩子了…他之前和皇后蕭觀音可生了四個孩子,結果換了別的女人就一個都生不出來了!

  有一段時間,大遼國的貴人們都在替耶律洪基想辦法,到處找能生養的姓蕭的女人送去給耶律洪基,就數耶律乙辛的兒子最忠心,把很能生孩子的老婆都送給皇帝了…

  可最后就是生不出來,別說兒子,女兒都沒半個。

  忙活了好幾年,耶律洪基也灰了心,只好安排親孫子(到底是不是親的也不好說)接班。而耶律洪基最信任的重臣耶律乙辛就倒了霉,家破人亡了。

  不過當初一起跟著害昭懷太子的可不僅是耶律乙辛一家,這事兒可是態度問題!不跟一把,那就有太子余黨的嫌疑了!而且當時看昭懷太子和耶律延禧都是死老虎,誰能想到有那種劇情反轉?

  現在眼看著老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耶律延禧隨時可能成為大遼的新皇帝,到時候指不定怎么反攻倒算呢。

  所以曾經參與陷害昭懷太子母子的大遼重臣世家們個個都提心吊膽,誰都不知道好好的一家就被耶律延禧給滅掉了…

  “怎就沒個地方讓大家躲一躲呢?”

  武好古突然提出了一個看似簡單,但是做起來卻很困難的事兒。

  “躲?”鐘哥兒嗤的一笑,“往哪兒躲?宋國嗎?”

  “不行嗎?”武好古笑道,“如今天下可不是一國。當初春秋戰國的時候,貴人們不一有難就往別國去了?”

  “耶律乙辛倒是想跑來著,”鐘哥兒道,“只是沒跑了…至于旁人,都是家大業大的,怎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而且到了南邊,吃甚底用甚底?”

  “不能在沒事兒的時候提前預備嗎?”武好古又問。

  這事兒在后世腐朽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可是很多見的,把一部分的資產和家人擺在外國,合理分散風險。

  “怎么預備?”鐘哥兒反問,“大宋的邊關恁般好過嗎?若是沒有個接應,去了以后兩眼一抹黑的,趁幾個小錢能做甚底?”

  大宋也不是完全開放,資金、人員的流動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大宋的繁華之地都遠離燕云,界河邊上的城鎮都破破爛爛的,根本沒有辦法顯示出大宋封建主義的優越性。

  武好古笑著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你說得有理啊,若是能有一個去處,在宋遼之間,又是法外之地,能讓人財物資自由出入,而且水陸交通便利,還能讓居住在那邊的北地才子投考大宋的科舉…鐘哥兒,你說會不會有許多遼國的失意士人和商人移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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