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總是能買到的,”西門青和武好古的“獨對”還在繼續,西門有些疑惑地問:“只是你要買恁多土地作甚?”
其實在宋朝土地的回報率并不高,一方面因為農業技術所限,土地的畝產不高。在淮北一帶,尋常的旱地一年收100斤麥子就不少了。10萬畝地不過1000萬斤麥子的年產量…這還是無災無難的豐年才有的產量。
而這1000萬斤也不都是地主的,還要扣掉佃戶的口糧,來年的種子,各種賦稅攤派,最后能收30斤的租子已經夠狠的了。若是要歷年平均,15斤麥子也不一定收得了。10萬畝土地不過收入150萬斤麥子,差不多1.51.6萬石,在開封府的售價不過一萬多緡。在徐、海一帶,一萬緡都賣不出去。
而要購買10萬畝土地,怎么都要1520萬緡。所以土地的回報率其實是很低的,大約就是5多一點兒,投入太多的資本根本就是浪費。
因此很少有商人會把太多的資金投到土地上——宋朝的商人都會買點土地,不過也沒有誰賺到錢就去買地,買到了足以阻礙資本主義發展的地步。因為這樣做沒有什么意義,宋朝的“農”并不比“工商”高等。也不存在農家子弟讀了幾本書就是“士”的說法…農工商在科舉面前是平等的,考不上都等于零,考上了一樣做官。要是考不上,從事工商好歹還比較容易賺錢,當個農夫,可就真的很難翻身了。
“我是為了安置洛陽的宗族,”武好古說,“我家本是洛陽大族,上承自李唐武周,族中子弟數以千計。不過現在洛陽的宗家衰弱的厲害,快要維持不下去了,因而我打算分一半人口到徐海之間安置,大約需要10萬畝土地。”
西門青眼眸睜得好大,覺得很不可思議,“大郎,你真要分半個白波義門武去徐海之間安置嗎?”
“對,”武好古點點頭,“我做他們的新族長。”
“當族長?”
西門青尋思:武大郎賺錢該多容易啊?居然可以這樣隨便花用…為了一個沒大用族長就砸出去十幾二十萬緡?
武好古似乎看出了西門的疑惑,笑著說:“這些日子我算是想清楚了,我若真的想成就一番事業,還是離不開宗族支持的。單槍匹馬的,在眼下這個太平世道還好,真要大亂起來,那可就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若是天下大亂起來了,以武好古現在能夠控制的力量,想要逃到江南去安度晚年,都有點吃力啊。更不用說去挽回將來的天傾了!
要挽天傾,就必須要從現在開始繼續力量。宗族的力量,六藝書院的力量,佳士得行的力量,門客死士的力量,當然還有官府的力量…越多越好!
而在這些所有的力量中,義門宗族的力量無疑是核心。宗族就是封建族權了,很反動的東西,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之一——這是后世紅朝太祖的話,自是比真金還真的真理,但同時也說明了封建族權的有效性。
武大郎要砸錢培養精通六藝,允文允武,上馬能砍人,下馬能整人的“亂世儒生”,怎么能不用“極大的繩索”把他們捆住了?不捆住了,他們就各投明主去了,武好古的錢不就都白花了嗎?
有了用“極大的繩索”捆住的武氏宗族的“六藝儒生”,武好古就有了自己的基干力量。然后就能通過聯姻和徐、海一帶的其他豪門大族結盟,再以大族聯姻同盟為基礎招收六藝書院的學生,建立起封建師徒依附關系。
這樣一旦天下有難,武好古就能發動自己的學生去各自的宗族鄉黨招募戰士。就如同晚清的湘軍一樣,用師生父子兄弟姻親同鄉這一系列的特殊關系組織起一支凝聚力很強的雇傭軍。
與此同時,有了以宗族為基礎的六藝儒生作為后盾,武好古就能放心大膽的建立自己的“古拉姆近衛軍”和“馬木魯克近衛軍”了——這種“奴隸兵”蓄養的成本是非常高的,而且養多了還容易讓人誤以為要造反,所以武好古不打算多養,有個幾百到一千個充當死士選鋒就足夠了。
有了這兩股力量,在未來的亂世中,武好古就能做一些事情了。
至于如林家父子這樣的宋朝官軍小武臣,人家是幾代人吃趙家飯穿趙家衣的,從小到大的夢想也是當趙家官…利用他們是可以的,要把他們當成心腹,那可就太蠢了。
“亂起來?”
西門青愣愣地看著武好古,“大郎,哪里,哪里要亂?”
“遼國啊。”武好古一笑,“大姐,馬二哥不是一直說遼國要亂嗎?我們肯定會被卷入到遼國的亂世之中,現在不做準備,將來可就追悔莫及了。”
“遼國的亂世會波及大宋?”西門青看著武好古,“你就恁般肯定?”
“遼國不就在1000里之外嗎?”武好古苦笑道,“昔日漁陽鼙鼓動地來,才一個多月就殺入了洛陽城。來日遼國亂起,中原就真能置身事外?”
遼國大亂,其實就是天下大亂啊!
大宋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因為大宋和遼國是同屬一個“天下”的。不論是誰代遼而起,都不會止步于宋遼邊境。即便是沒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取代大遼成為北方霸主,北朝的戰火蔓延到宋朝的土地上也是時間問題。
“這事兒…”西門青搖搖頭,“大郎你可真是心憂天下啊!”
“我心憂天下?”武好古看著西門青,“你家不也一直在北望燕云嗎?”
“我家…”西門青輕嘆一聲,剛想說什么,門外傳來了家仆的聲音,“大郎君,童大官和梁大官到訪。”
童貫和梁師成是武好古的上司,上司給下屬拜年…這事兒在官場上是不多見的,不過也不是沒有。關鍵是下屬的后臺有多硬!武好古現在抱上了端王趙佶的粗腿,眼看著又得了蔡京的賞識,馬上就是蔡門奸黨了。兩個中貴人自然不敢在武好古面前拿上官的架子了。
不過他們也不好意思說是來給武好古拜年的,這也忒丟人了,所以他們是以找武好古商量公事的名義到訪的。
現在需要商量的公事,自然就是去出訪遼國的事情了。
“這位是西門青,在下的朋友,會同在下一起北上。另外在下還想帶一位徒弟北上。不知合乎規矩嗎?”
把兩個中貴人請進自己的內堂后,武好古就把西門青介紹給梁師成認識——童貫早在大名府時就認識了西門青,所以不必武好古再介紹一遍了。
而童貫和梁師成都是什么眼神啊,當然都瞧出了西門青是個雌兒。當下都有點兒鄙視——這也忒風流了吧?北上赴遼還帶個女人在身邊,像什么話?那像我們倆,都是一心替官家辦事兒,從來不想女人。
鄙視歸鄙視,面子上總還是客氣的。
童貫笑道:“無妨的,崇道你是化名北上,公開的身份是右班殿直潘孝義,是官人,自然可以帶家仆侍妾。至于徒弟,自然是可以帶的。”
聽到童貫說“侍妾”,西門青的臉頰就是一熱:自己不會真的成了武大郎的侍妾吧?
武好古瞄了臉蛋通紅的西門青一眼,心頭也是一蕩。
童貫接著說:“官家昨日已經給遼使開出了同西賊講和的條件了,只等遼主答應,我們便可北上了。”
條件就是交出小梁太后!
在宋遼交涉的歷史上,可以算是強硬到了極點——非但拒絕了遼國提出的“休退兵馬,還復疆土”的要求,還反過來索要西夏太后!
不過趙煦和章惇都認為,遼主多半會部分答應宋朝的條件。主動把小梁太后交給宋朝是不大可能的,而且也抓不著,但是設計鏟除小梁太后或是逼迫小梁太后出走大宋還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正月初二上午,趙煦就給往來國信所和翰林圖畫局下達了隨時準備北上赴遼的諭旨。
武好古問:“大概何時動身?”
“估計是二月初。”童貫說,“遼使昨日派了信使北上,路上往返總要三十余日。二月初十前,使團當可北上了。”
梁師成道:“崇道兄北上前,畫院這里還有件差事要了,便是給太后畫一幅油畫。”
“油畫比較費時,”武好古想了想,“最好能在正月初十前入宮打稿。”
“好的,咱家回去就秉明太后,盡快安排。”梁師成想了想,又說,“至于畫院的事兒,崇道兄暫時不必理會,就專心替太后畫畫,同時準備北上吧。”
“如此甚好。”武好古自是滿口答應,其實他根本無心料理畫院的事情。
接下去的一個月,他可有一大堆私事要理呢。佳士得行才剛剛上軌道,商館和畫仙觀的施工圖紙要搞定,端王那里還要好好聯絡一下感情,最后就是編修“大學教材”的事情也要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