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很快就到了,氣溫依然很低,雖然沒有落雪,但是北風仍然凜冽,吹在臉上,生生的有些刺痛。
武好古一大早起來拜過親爹武誠之后,就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看著西門青住的房間猶豫,正思索著要不要去敲門時,他的徒弟米友仁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見到武好古在院里,急忙上前行禮。
武好古問他:“你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你家沒有親戚要走嗎?”
米友仁道:“我家的那些親戚哪有蔡學士要緊?老師莫不是忘了今天要去蔡學士府上拜訪的吧?對了,老師,你昨天可收到好東西了嗎?”
“收到一幅范文正公的《師魯帖》,”武好古道,“對了,你還多了個師妹和師弟。”
“范文正的字帖可是好東西啊…”米友仁笑了笑道,“我師妹和師弟又是誰啊?”
武好古道:“你師妹是杜用德的孫女,《師魯帖》也是他送的。”
“杜…杜文玉嗎?”米友仁用夸張的表情看著老師,“老師,她可是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啊!”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道:“為師看中的是她的才華,至于美女…為師可沒留意。”
米友仁笑了笑,沒有說話。
武好古又說:“你師弟名叫張擇端,字正道。一手界畫樓臺不比你差,將來一定大有前途。”他頓了頓,“他是勾處士推薦給為師的,再過幾日就會搬到為師這里,到時候再介紹你們認識。”
“哦。”米友仁點點頭道,“有了師弟可以陪老師北上,我也就放心了。”
“小米官人,和你師父一起北上的可不止你師弟,還有我。”
這是西門青的聲音。話音剛落,西門青住的屋子房門嘩啦啦被推開了,就看見做文士打扮的西門青從屋子里面出來。
米友仁愣了愣,“西門大…”
“小乙!”武好古忙打斷了米友仁,“是西門小乙。”
“小乙哥。”米友仁行了個禮,然后看看西門青,又一臉佩服地看了看武好古。
以武好古的身份和財產,娶到西門青不是本事,可是能讓西門青這樣的女人“淫奔”過來,那可真是大本事了。
“元暉,小乙,你們等我一會兒。”武好古招呼了一聲,就轉身進屋,取來了《師魯帖》的卷軸,遞給了米友仁,“你看看。”
武好古對書法字帖的鑒賞水平是不如米友仁的,所以他想讓米友仁先過過眼。
“是真跡。”米友仁點點頭,把字帖收好,交還給了武好古,“老師,有這本字帖,蔡學士一定會讓您帶著官身北上的。”
其實武好古現在已經立了個大功勞(畫《小梁太后寫真圖》),賜個官也是應該的。不過這件事情不是通過畫院做的,梁師成不能替武好古請功,得由直接負責此事的蔡京提出。而蔡京提還是不提,就在兩可之間了…
“好,那便去蔡學士府上吧。”武好古回頭看了西門青一眼,“小乙,你要一起去嗎?”
西門青點點頭,“也好,不過我不方便和蔡學士見面。”
蔡京閱人無數,西門青的性別可瞞不過他的法眼,為免尷尬,西門青不想和他見面。
“好吧,我們這就出門吧,”武好古道,“路上再尋些吃食把早飯解決了。”
蔡京如今的府邸也在開封府的城西廂,距離武好古的住宅并不大遠,是一座頗有氣派的大宅。
武好古和米友仁、西門青到達的時候,蔡府大門口的幾排栓馬石上已經栓了十好幾匹走馬,還有不少馬夫和家仆打扮的男子在馬匹旁等候——這些顯然都是來拜訪蔡京的官員們的坐騎。和后世電視劇里包青天坐著大轎子出行不一樣,北宋的各種青天一般都是騎馬的,因為轎子只是帝王和后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是沒有資格享受的,除非是年老體衰或是患病的大臣,皇帝才會特許坐轎子。
今天來拍蔡京馬屁的官員沒有恁般年老德高的,所以蔡府門前只有馬,沒有轎子。
而蔡京的馬屁也不是想拍就拍的,必須得排隊,武好古在蔡府的門房遞了名敕、禮單和一個紅包,然后就被帶到一間耳房里面候著,耳房里面還有十好幾個人在等候。應該都是上門來溜須拍馬的芝麻綠豆官。武好古頓時有了一種在后世銀行拿號排隊的感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叫道自己?也不知道排隊拍馬屁有沒有vip號這會事兒?
武好古和米友仁互相看了一眼,就在角落里面尋了把椅子坐下,西門青則扮作武好古的跟班,就站在他身后。
就在武好古和米友仁旁邊,有一個穿著青色儒服的男子,年紀很輕,約莫二十四五歲,長得非常儒雅,端坐在椅子上坐著等候。
這男子認得米友仁,見他坐在自己身邊就愣了愣,低聲問:“元暉兄,你也來了?”
米友仁笑道:“蒙亨兄來的,小弟就來不的?”說著他一指武好古,“這位是家師武崇道,今日小弟是陪家師來拜訪蔡學士的。”
“武崇道?畫中第一人?”
“正是。”武好古拱了拱手。
米友仁又指著那名儒士對武好古說:“老師,這位是白蒙亨,鄭州司戶參軍,左文林郎。”
白蒙亨的“蒙亨”是字號,此人的大名叫白時中,歷史上也是徽宗、欽宗二朝的重臣,不過如今還是默默無名的小官。
司戶參軍是個掌戶籍、賦稅、倉庫交納等事的小官,一般授予新科進士,而左文林郎其實就是文林郎,加個“左”字只是說明得授此官的人是進士出身的好漢。
宋朝曾經兩度給一些低級文官的階官前加上“左”和“右”,以區別出身。不過大家在互相介紹和稱呼的時候,往往會隱去“右”而突出“左”。譬如陳佑文的文林郎就是“右”的,但是沒有人會稱呼他為陳右文林,通常都稱他為陳文林。因為沒有進士出身在官場上是丟人的事兒,沒必要特別突出一下了。
“久仰,久仰。”武好古向白時中行了一禮。
白時中也客氣的還了一禮,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也沒有和武好古、米友仁再說什么,眉頭還微微皺著,似乎有些忐忑。
武好古猜想此人一定是第一回來拍蔡京的馬屁,擔心送禮太薄,馬屁拍不上去…拍馬屁這事兒,對于家境不富裕,又沒撈到肥缺的官員來說,還是挺不容易的。
“哦?武大郎和米元暉來了?”
蔡京這時剛剛洗漱完畢,正坐在內堂里面吃蟹黃包子呢。蔡家的蟹黃包子可是講究的很,用的蟹黃都從平江軍購來的。是每年八九月間,用平江軍陽澄湖的螃蟹煮熟,取出蟹膏蟹黃,用豬油炒熟,然后裝罐密封,運到開封府來的。因為路途遙遠,制作工藝講究,所以一罐蟹黃在開封府的售價都在數十緡不等,是非常昂貴的食材——至于后世史書上說蔡京家的蟹黃饅頭每個成本要一千三百緡那是瞎扯淡,蔡京是貪官又不是冤大頭,辛辛苦苦憑本事貪來的錢能讓下面的人這樣隨隨便便蒙騙走了?
“父親,這是禮單。”蔡攸雙手奉上了武好古送上的禮單。
不過蔡京沒有接,他兩只手上各捏個蟹黃包子,正津津有味啃著呢。
“是甚好東西?”蔡京問。
“是范文正公的《師魯帖》。”
“《師魯帖》?”蔡京揚了揚眉毛,笑道,“還真是好東西啊,叫他們來見。”
“現在就來?”蔡攸看著老爹正吃包子呢,有些不確定的追問了一句。
拍馬屁也要講個先來后到吧?武好古和米友仁剛來啊,在他們倆前面還有好幾十個芝麻綠豆官等著呢。怎么就讓他們倆插隊了?說起來,米友仁和武好古還不是官兒呢。
“就現在,”蔡京笑著吩咐身邊伺候的下人,“加三副碗筷,再蒸三籠蟹黃包子…攸兒,你也一起作陪。”
這是要和武好古、米友仁一塊吃早飯,這是多大的面子啊。而且他們倆可都是布衣,官身都沒有呢。
蔡攸問了一句,“父親,是不是太過了?”
蔡京看了兒子一眼,嗤笑道:“做人不能只看當下,武大郎和米元暉現在是布衣,可人家是端王的布衣之交。將來一旦端王即位,此二人說不定能薦躋二府。”
“薦躋二府?”蔡攸吸了口氣,“會有恁般官運?”
蔡京一笑:“端王不似今上,為人輕佻,重用好友私交才在情理之中。所以這二人將來必有大用,我們現在禮待他們,將來就能和他們互為援引,你快去把他們請來我這里吧。”
蔡攸聽了父親的一番分析,心中頓時大喜,因為他們父子倆也已經巴結上那位端王殿下了!
若是米友仁和武好古未來都有機會當上宰執,那自己入主兩府還不是十拿九穩之事?到時候大家就能結成奸黨…不,是結成忠黨,一起盡心盡力輔佐圣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