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散朝的官員們通過御街,各自散去后,蔡攸就健步如飛般跑了回來。看他矯健的樣子,顯然是常在這條街上來回跑動的。
武好古笑問道:“安居兄,今日可曾遇上哪位相公了?”
“相公不曾得見,”蔡攸也不以為意,笑著答道,“卻巧遇了端王殿下。”
“端王可是…”
武好古言盡于此,蔡攸知道他想說甚,哈哈一笑道:“時候不早了,且去西園吧,要不然就要誤了時辰,有甚底,路上再聊吧。”
“好好,一起走吧。”
蔡攸將武好古兄弟倆帶去了個十字路口,路邊上果然停著輛馬車,三人便上了車,往保寧賜第方向緩緩行去。
“崇道兄可知端王殿下平日最喜的是甚底嗎?”
在去保寧賜第的途中,蔡攸果然和武好古聊起了端王趙佶。
武好古掰著手指頭說:“書法、繪畫、蹴鞠。”
武好古的回答讓蔡攸眼前一亮,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定是你那位高大哥和你說的吧?”
其實高俅并沒有和武好古說過端王趙佶的喜好,這是武好古從后世的史書上得知的。
“正是。”
蔡攸點點頭,笑呵呵道:“這端王殿下的才學,莫說在本朝是絕無僅有,便是古來怕也不曾有的。書法、繪畫、蹴鞠雖然難說是大道,但是尋常之人窮盡一生,能通一樣便很了不起了。可是這位端王年僅十六七歲,便全都精通了。
而且端王的才學還不止于此,音律、棋藝、馬術、弓箭、詩文,無一不精,實乃天縱之才啊!”
就是不會當皇帝…
武好古心中一嘆,隨即又想道:這蔡攸倒是把端王趙佶研究的通透,這做官的本領還真是高強。
可惜卻做不了事…
一路上,武好古和蔡攸還在討論著端王的喜好,越說越是興奮了。
而武好文卻是暗自搖頭,若不是一個是他哥哥,一個是蔡京之子,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堂堂大宋的文官,怎么能一心想著巴結親王呢?
西園,又名保寧賜第,位于天波門內,是一所園林樣的大宅。
這里是賜給王詵和寶安公主(宋英宗之女,后來受封蜀國公主)的宅邸,建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園內殿廊亭榭,參差錯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還種植了大量的名貴花木,蒼松翠竹。
“今日來西園的,除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親貴,便多是年輕才俊了,太學上舍的紀憶之、李士美,國子監學的米元暉,太學博士胡康候都會到來的。”
蔡攸在西園門外,笑吟吟地對武好古、武好文兄弟說道:“另外,這幾日西邊軍情緊急,多半會有人議論的。”
西邊的軍情就是橫山之戰了,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西夏小梁太后正在動員大兵,不日就要傾國來戰了。
而這場關系橫山得失的戰役對于宋、夏兩國的朝堂影響也是極大的。
二十多年前宋軍在永樂城和靈武兩戰中的慘敗,就讓當時已經舉步維艱的熙寧新政遭受重挫,甚至可以說是新黨隨后失敗的最主要原因——若是兩戰告捷,西夏便要滅亡,取得滅國大捷的新黨地位自然就難以動搖了!
而西夏梁太后(小梁太后的姑姑)本來就岌岌可危的權威,則因為永樂城和靈武兩役的大捷,而得以鞏固。
如今,歷史似乎正在重演。
大宋國內,****的新黨需要憑借橫山之役的勝利鞏固地位。而西夏那邊,兩太后的侄女小梁太后同樣需要一場決定性的勝利鞏固自己的權力。
所以正在進行的橫山之役并不是西夏存亡之戰,而是西夏梁氏外戚和大宋新黨的存亡之戰!
在這種情況下,說話就得小心些了,可不能和執政的新黨唱反調。
武好古點了點頭,笑道:“橫山之戰自是大捷在望了,還有甚底可議論的?”
兩人正說著,忽聽有人在背后笑道:“原來崇道兄還能料敵決勝于千里之外啊。”
武好古忙轉身看去,只見前日在潘家園有一面之緣的太學上舍生紀憶正和一個同樣文士打扮的青年一同走來。
“憶之兄說笑了,”武好古忙拉著兄弟上前去見禮,“這是舍弟好文,他是開封府府學生——二哥,這是我跟你說過的紀憶之紀大官人。”
介紹完了紀憶,武好古突然發現和紀憶一塊兒來的竟是個“洋書生”。此人面如傅粉,須發與目睛色盡金黃,鼻梁很高,眼窩微陷,下巴非常寬大,典型的白人模樣兒。
若是在唐朝的長安見到個白種人或許不甚奇異,可是如今大宋的東京開封街頭卻幾乎沒有白人存在,別說這種金發種的白人,便是黑發的阿拉伯人武好古也沒見過。
不過這個“洋書生”開口卻是標準的開封口音:“在下王甫,太學上舍生。”
原來是六賊之一的王黼!
武好古這才想起來后世史書上的確記載著這么一個西洋人長相的人物…瞧他這模樣,應該是個混血,可能是他爹從阿拉伯商人那里買了個日耳曼或斯拉夫種的小妾吧?
“原來是王將明(王甫的字)啊,”武好古知道對方是將來的大奸臣,當然不愿意開罪了,連忙施了一禮。
聽到武好古稱自己的字號,王甫還當他真聽過自己的大名(的確聽過),也吹捧了武好古幾句。接著武好古又將武好文介紹給了王甫——武好古今天可真是走運,一天就結識了兩個未來的大奸臣!
至于蔡攸則早就和王甫相識,兩人也寒暄了幾句,隨后蔡攸便領頭帶著眾人一起走進西園的門庭。
不過剛一進門,便被兩個侍衛的人攔住了,說是要看請帖。蔡攸、王甫、紀憶之等人都有請帖,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沒有,便都給攔在門外了,于是武好古只能托紀憶和蔡攸給高俅捎個話,自己和弟弟便在門外等著。
也不知這西園有多大,武家兄弟等了不知多久,也不見高俅出來。正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聽一陣鑾鈴聲響。
幾騎走馬由遠而近,在西園門前停下。
從馬上躍下幾個身著錦袍的男子,其中一個約莫十六七歲,五官清秀,肌膚白皙,身材高大的少年似乎身份高貴,在其余幾人的護衛下便往門內走去。
武好古知道來人身份非凡,忙拉弟弟閃在一旁,可那少年還是注意到了武好古手中的畫卷,停下了腳步。
“你是畫商還是畫師?”
少年手指著武好古問道。
“小官人好眼力,”武好古笑道,“在下既是畫商,也是畫師。”
“哦,是給王駙馬送畫來的?”少年注視著武好古手中的畫卷問道。
“非也,”武好古回答,“在下是給王駙馬府上的書吏高俅送畫的。”
“高俅?”少年問,“是何等樣人?”
這話并不是問武好古的,而是少年問自己的一個親隨的。不過武好古卻是誤會了,展開了手中的畫卷便道:“此人便是高俅了。”
少年抬頭一看,便脫口道:“好畫!好男兒!
這畫是誰畫的?畫上蹴鞠的便是高俅嗎?”
武好古吃不準對方的來路,不過知道定是個貴人,便一五一十回答道:“這畫的確是在下所作的寫真,畫上蹴鞠的正是王駙馬府上的高俅。”
“對了,你又是誰?在何處勾當?”
“在下武好古,潘樓街上武家畫齋勾當。”
少年輕輕點頭,對身邊一個錦袍大漢道:“潘樓街,武家畫齋,武好古…記下了。”
“諾。”那大漢應了一聲。
那少年便又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今日約了人,不與你多說了,來日再尋你吧。”
說完便和那大漢一同走入了王詵的保寧賜第。
“大哥兒,”看著那少年的背影,武好文低聲問兄長道,“他是誰啊?怎連個名號都不留?”
武好古瞇著眼睛,望著保寧賜第的大門,仿佛是自言自語地道:“不留名號也無妨,待會兒在雅集上總能再相見的,也許就是他吧?若真是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