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5.麻木,則不仁(4.4K)

　　整個新聞發布會的流程，因為還有詳細介紹資助原則以及已資助對象的情況，所以時間被拉得很長，讓臺下的媒體人們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這么大的新聞，尤其是一些平面媒體的記者，都想趕上下午六點這一刊的頭條。然而發布會遲遲不見結束，他們也就只好現場拿出筆記本電腦，擺在膝蓋上直接寫稿，然后給單位發回去。

　　至于陳晉當然沒這方面的煩惱，該他露臉的階段過了之后，他就離開了現場，趕向今天的下一個目的地了——東海市海東新區濟世醫院。

　　在他最后那幾個贈送房子的名單當中的張槃，就是這家醫院的急診科醫生。

　　大概是下午五點半，陳晉坐著一輛在東海市再尋常不過的奧迪A6L到了醫院。畢竟他自己的座駕太扎眼了，不適合此行的目的。

　　也沒有特意進行化妝，只是換了身休閑裝，帶著鴨舌帽和墨鏡，陳晉領著查木林和吳小軍一起找到了最顯眼的急診科病區。

　　急診2號診室是張槃的辦公室，陳晉去看了一眼，沒見著人。在導醫臺進行詢問之后，才得知張槃被臨時抽調去了外科協助一臺手術，現在人在手術室里。

　　“等吧。”陳晉沖兩人笑了笑，坐在辦公室門口，掏出手機看起下載好的一本經濟學書籍，安安穩穩的等了起來。

　　誰知道，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九點多。就連輸液室里的電視，都已經把“晉弘基金會啟動育雛計劃”的新聞輪番播了兩遍了。

　　只可惜…這個時間還在醫院里的人們，對這種事情并不太感興趣。

　　現如今社會上流傳著一句話：從中產到赤貧的距離，只是一場病而已。從側面說明了現如今的醫保制度似乎還不那么令人滿意。

　　甚至還有很多人拼命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來可以再拿錢買命。

　　“陳哥，來了。”吳小軍始終在觀察著周圍，也在大廳見過張槃的照片，所以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陳晉這才收起手機，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起身迎了上去…

　　“張醫生你好！”陳晉開口打招呼道。

　　卻見張槃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皺著眉看了一眼陳晉，腳步一點都沒慢下來，擦肩而過同時道：“感覺哪里不舒服？有沒有發熱？頭，胸，腹有沒有疼痛？”

　　陳晉一下子噎住了，只能追著張槃的腳步跟進了診室，隨后道：“張醫生，現在你應該是下班時間了吧？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事，現在急診只有6個醫生，都排長隊呢，我一會再加個班就是了。”張槃坐下，伸手道：“掛號單，病歷？”

　　“額其實我沒病。”陳晉苦笑著拆掉自己的偽裝道：“我就是找你有點事情。”

　　“我們認識嗎？”張槃狐疑道。

　　陳晉卻比他還驚訝，因為他明明看見張槃的桌上有一本東海本地的商業雜志，而雜志的封面就是自己…

　　“你不認識我？”

　　“我應該認識你嗎？”

　　陳晉癟癟嘴，忍無可忍的指了指雜志道：“這就是我。”

　　張槃拿起雜志皺眉看了看，應道：“這是病人落下的。陳晉…新時代開發商？你？”

　　跟在邊上的查木林忍不住插嘴道：“張醫生，你真的不認識我們陳總？”

　　張槃卻不耐煩了，一邊拿起桌上的電話一邊道：“不看病的話，就請出去吧。”

　　說著，他撥通一個內線電話：“我張槃，多的病人放到我這來吧。”

　　陳晉有點焦急起來，這真是有一大波病人即將出現啊！到時候周圍全是人，還怎么說話？

　　他只能直接道：“張醫生，不瞞你說，我來找你，是想給你送一套房子！”

　　“你說什么？”張槃先是一驚，隨后就道：“算了，我不需要。我還要工作，你請回吧。”

　　陳晉懵逼了！

　　以前遇見的人，要么是至少聽說過他，要么干脆就是他的粉絲，事情都很容易說清楚。

　　偏偏這個張槃，眼睛里除了病人，似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情了…

　　然而令陳晉感慨的是，這正是他選擇了張槃的原因！

　　尷尬得很吶！

　　正想著呢，外面的導醫護士已經推門而入，同時還令了病人進門了。

　　病人坐下之后，張槃連半句話都沒問，接過就診卡直接開了輸液——那是個醉酒的病人，已經完全不省人事，問也沒得問了。

　　他見陳晉還不離開，惱了：“你這個人怎么回事？能不能不要在這里干擾醫療工作？”

　　陳晉看了看表，已經快十點了，要是今天不能把房子送出去，那么他一百天連續一百單的計劃，也就算是斷了！

　　眼看著就要完成了，當然不可能讓它斷在了這里。于是陳晉也急道：“張醫生，你需要怎么樣才能相信我？”

　　“我叫陳晉，是晉涵集團的董事長。最近有一個送房子的項目，你是我送房子的目標！”

　　話已經不能再直白了，但張槃明顯還是不信，直接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

　　“你…”陳晉無語了！

　　邊上的查木林和吳小軍差點就笑噴了…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陳晉對一個人這么無計可施的模樣！關鍵這個張槃也真是奇葩。

　　一般人聽說白送房子，無論信或不信，起碼愿意聽一聽吧？但張槃明顯是根本就不想有交流了！

　　很快，下一個病人進了診室，張槃也怒視著陳晉！

　　無奈之下，陳晉只好先走了出來，到了室外點燃一根煙，蹙眉思考起來。

　　查木林揶揄道：“陳哥，這房子…怕是送不出去了吶！”

　　“然后一百天一百單的計劃就斷了。”吳小軍又補了一刀。

　　陳晉扭頭看著膽肥到了極點的兩個人，哼笑道：“雖然我個人很厭惡這個辦法，但無可否認，確實是咱們的一大特色吶！”

　　說著，他就摸出了手機，一個電話打到了梅廣連那里。

　　不是投誠么？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不用白不用吧。

　　很快的，梅廣連聽明白了陳晉的意思之后，又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濟世醫院院長那里，把院長嚇了個魂飛魄散。

　　最后總算搞清楚了事情之后哭笑不得，隨后大怒的直接把電話打到了急診室值班主任的手機上…

　　前后也就十分鐘不到吧，主任就誠惶誠恐的跑到了陳晉面前，點頭哈腰的連連賠禮道歉，隨后領著他又回了診室，同時還安排了導醫護士，又把病人都轉到了其他診室…

　　再一次見到張槃的時候，他正在接院長的電話，臉色鐵青，面帶怒容。

　　哪怕是主任領著陳晉進門，領導當前，他也沒有絲毫的收斂…

　　“小張吶，你也太囂張了！”主任卻不太清楚到底什么情況了，只道是張槃得罪了陳晉，對他低聲道：“這可是我們東海的大名人，剛才一個電話直接打到市府去告狀了，你…哎…好自為之吧！”

　　“主任，麻煩你了。可以讓我們單獨聊一下嗎？”陳晉開口了，主任連連稱是，退了出去。

　　“現在信了嗎？”陳晉笑道。

　　“作為病人來說…”陳晉接著他的話茬說了下去：“無論大病還是小病，當然都希望自己能盡快得到治療。而作為醫療資源來說，像我這樣的人通常都霸占了很多，你很討厭，對嗎？”

　　張槃沉默著，沒有說話。

　　知道了陳晉的身份不凡之后，他也不至于非要觸對方的霉頭。

　　陳晉接著笑道：“但現在并不是你的上班時間，已經屬于超負荷勞動了。”

　　“能多幫助幾個病人，總是好的。”張槃應道。

　　“這就是你一直都沒有調離急診科的原因吧？”陳晉忽然認真道：“十年了，你從實習開始到現在，就沒離開過急診科，而且還是在你學歷足夠，經驗足夠的前提下。”

　　“但這偏偏是最苦最累還最多麻煩的科室…絕大多數醫生，都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調離。所以絕大多數的醫院，急診科都始終缺人手…”

　　張槃皺眉：“陳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直說吧，不要討論這些問題，那沒有意義。”

　　“好的，很簡單，簽字吧。”陳晉一揚手，查木林就遞上了合同。

　　張槃接過合同來看了看，終于發現…陳晉所謂的“送你一套房子”，是真的送自己一套房子啊！

　　像是看穿了張槃此刻的心思一般，陳晉兀自開口道：“正如我可以一個電話，就讓你必須接待我一樣。有錢，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比如…我可以隨隨便便的送出去一百套房子，更可以在東海市另設一個基金會，專門用于幫助貧困的重癥患者。”

　　張槃驀然抬頭！

　　“看吧，你覺得，如果讓你做這個基金會的負責人，雖然不在醫療一線了，但是不是有可能，比你現在能幫助更多更需要幫助的人呢？”

　　“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張槃忍不住問道。

　　“無他，唯有錢任性耳。”陳晉哈哈一笑：“而且這個主意，還是我剛剛才想到的。”

　　張槃一下子就蔫了下來，哼笑一聲：“所以，也只不過是鏡花水月？”

　　“當然是有條件的。”陳晉道：“你配合我做宣傳，我來成立基金會。反正我現在剛剛扔了幾十個億出去，也不差這點了。”

　　“真的？”

　　“真的。”

　　張槃眨巴眨巴眼，忽然撲哧笑了：“有錢是真好哇！”

　　說著，他毫不猶豫的就在合同上簽字了，也配合著陳晉拍照，發微博。

　　當陳晉辦完了一切，離開之后，張槃獨自一人在診室里楞了許久…

　　一直到了臨近午夜的時候，他才緩緩起身走出診室，在醫院里漫無目的的逛了起來。

　　急診科的診室門外，依然還有三三兩兩的病人，絕大多數是喝醉酒的，也看見了兩三個車禍外傷的，他還順手幫忙處理了一個傷者的傷口。

　　然后，他又逛到了病房。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護士站還亮著燈…

　　張槃信步走去，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張醫生”

　　是一個病人，躺在走廊的病床上，聲音有些虛弱。

　　張槃一愣，正是下午他幫忙手術的病人。

　　他驚訝道：“王大哥？你醒了？做的可是胃癌切除啊！怎么會躺在過道里？我記得下午不是說安排好特護病房了嗎？”

　　“特護病房太貴了，走廊里也挺好的。”王大哥應道：“謝謝你，張醫生。下午…我還以為自己就醒不過來了呢。多虧你陪我說話…”

　　張槃卻道：“你家里人呢？沒有家人陪床嗎？”

　　“他們都忙，我老婆還得回去把鋪子支起來，兒子也在跑出租。”王大哥應道。

　　“護工呢？”張槃追問。

　　王大哥剛要開口說話，忽然眉頭一凝，咧嘴呲牙，強忍著一陣疼痛之后，才應道：“護工我給退了，挺浪費錢的。”

　　“傷口疼了？”張槃皺眉：“應該是麻醉效果過去了，我去給你開點止痛藥。”

　　“不不用了。”王大哥虛弱道：“國產的效果不好，進口的…太貴了。”

　　張槃一下子鼻子就酸了…

　　其實他之前只不過是沒有反駁陳晉而已。33小說m.33xs

　　陳晉以為他沒有離開急診科，是因為想要幫助更多的病人，又或者是不善交際，人脈狹窄。

　　其實都不是！

　　他守著急診科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急診科可以不用面臨那么多的生離死別…

　　急診科最多的無非是頭疼腦熱，醉酒卡魚刺之類的小病痛。就算真的偶爾有意外身亡的傷者，數量也遠及不上其他科室。

　　張槃在最初，曾經多次親眼目睹過自己的導師，對重癥患者生命的淡漠和無動于衷。

　　當然，并不是說導師就不盡力治療了。而是在接到電話通知患者去世后的那種“哦，知道了”的習慣。

　　當“醫者父母心”和“手術如殺雞”這兩種矛盾特質同時存在，張槃覺得自己肯定會受不了，所以才始終守著急診室。

　　更何況，就像眼前的王大哥…

　　因為錢而放棄治療的病人多到根本數不過來。醫生在經歷了最初的愧疚、遺憾和痛惜之后，只會歸于麻木！

　　麻木之后，就是不仁。

　　張槃嘆了口氣，心里想著…如果陳晉真的能如約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他或許真的能夠幫助更多人吧？

　　“張醫生，你說…我還能好起來嗎？”王大哥忽然憂心忡忡的問道：“其實我之前就不想治的，可是家里人不同意…”

　　張槃非常認真的應道：“你的癌細胞并沒有擴散，手術也很成功，切除的很干凈。等你恢復以后，只要三年內不再復發，就基本可以視作治愈了。”

　　“以后，還是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的。”

　　最后的這句話，才是王大哥最想聽見的。他念叨了兩句“那就好，那就好”，隨后閉上眼睛不說話了，咬著牙跟疼痛做斗爭。

　　張槃看著他，也想跟這個世界斗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