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為自己活過的痕跡
臧軍撥號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顫抖，竟然連號碼都按錯了。
他撥號又刪除了好幾次，才算是順利撥通了出去…
對面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電話似得，應該是響鈴的第一聲都沒結束，就接了起來。
臧軍頓時就沒了主意，原本在心里想好的話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凈來了…
在這一刻，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晉房網總經理，也不是備受尊敬的互聯網第一批創業人。
他只是一個慌亂得像是個在十四歲的青澀年紀，就暗暗背上一輩子深情的小男孩！
對面喂了幾聲后，就是長久的沉默。
直到那個早就陌生的聲音說道：“請問，是晉涵集團的嗎？”
“額是的。”臧軍難堪的應道：“我是晉涵集團晉房網公司的總經理。不好意思，請問你是…楊凌冰嗎？”
“真的？是我是我！”楊凌冰驚喜的應道。
中年女人在這個社會找工作，可以說是既有優勢又有劣勢的。
優勢在于，到40多歲的年紀了，辦事穩重，工作細心，以及肯定不會被婚假產假困擾，免除了用人單位的許多成本。
畢竟用人單位都是很現實的，如果是同樣的一個崗位，兩個條件差不多的女性競爭者。
那么已婚已育的，絕對比未婚未育的要容易成功。
但劣勢也是一樣的！
年紀太大了，學習能力下降，接受新鮮事物的過程較長，以及對職業生涯的規劃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日子式的應付態度，都算作是劣勢。
所以雇傭女性員工，對于許多用人單位來說，往往都算是一場賭博。
畢竟不真正入職工作，hr永遠都不會知道，招進來的到底是千里馬還是拉磨驢…
所以接到分公司總經理的電話，讓楊凌冰非常的激動。
她已經找工作找了好一陣子了。而進入晉涵集團對她來說，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之一。
而這個過程同樣的艱辛的。她需要跟一大批至少在本科甚至是碩士以上學歷的年輕人來競爭這樣的崗位，同樣要經歷初審，筆試，面試，復式，以及最后的崗位分配。
這對于一個已經45歲的中年婦女來說，殊為不易。
在接到這個電話的當下，她知道…她終于成功了！
臧軍卻有些不知所措，直愣愣道：“是這樣的，你的簡歷上標注了可以接受長期出差。而我們晉房網馬上就要到東海市建立分公司了，需要你到東海市去工作，你愿意嗎？”
“東海市？”楊凌冰有些詫異。
臧軍忙道：“那個…房租，交通和餐費，公司都是有高額補貼的。”
“沒問題！”楊凌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單身。所以對我來說，去哪…都是一樣的。其實我自己也想離開東江市。”
臧軍心頭一酸。
就算落到這步田地，她都不愿意聯系一下自己嗎？
畢竟在他老家的那個小縣城里，臧軍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她一定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卻從未想過尋求自己的幫助。
難道自己真的…這輩子都走不進她的內心了嗎？
臧軍潸然一笑道：“那么，還有最后的一次面試。”
“好的，請問是什么時候？”楊凌冰問道。
“就晚上六點半吧，聽濤國際大廈邊上有一家珠玉餐廳。我請你吃頓飯好了。”臧軍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晉涵集團以及晉房網，一直都籠罩在陳晉的光環之下。所以相比起來，他們這些分公司的高管當中，除了孔闕之外，知名度并不高。
楊凌冰如果不刻意搜索資料，應該也不知道，打電話的是自己吧？
臧軍如是想著，已經開始期待這次會面了…
然而楊凌冰卻忙道：“那怎么好意思？還是我請您吧。”
“到時候再說吧，就算aa，也可以。”臧軍道別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面對的楊凌冰也是看著那個號碼，微微蹙眉。
雖然對于面試竟然是選在非工作時間，還是非工作地點讓她感覺到很奇怪。
不過晉涵集團的工作，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了。所以她也沒有太多心，只是開始挑選衣服，收拾妝容，準備晚上的面試。
當人在期待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非常慢。
臧軍在打完了電話之后就無心工作了，只是坐在電腦面前，每隔幾秒鐘就看一眼屏幕上的時間，苦逼的挨著。
終于到了晚上6點15分左右，他站起身來，特意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下樓，步行到了那家餐廳當中。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安靜包廂，臧軍點完了菜之后，就靜靜的等著…楊冰！
大概在6點40分左右，包廂的門被敲響了，只見一個穿著干練職業裝的中年女子推門進來，有些不確定的問道：“請問，是晉房網的總經理，臧軍先生嗎？”
“你知道是我？”臧軍連忙起身迎向門口，看著面前的女子，滿臉的驚奇。
他跟楊冰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面了。
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歲月的洗刷讓40多歲的人已經開始顯露滄桑了，早已不復那年寒冷冬天里的閃爍眼神…
但模子還是那個模子，就算是在時間的折磨下，也依然能看出年輕時候的靚麗。
不得不承認，有些女人，還真是有沉淀之后的美妙成熟韻味！
盡管她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臧總你好！”楊凌冰卻是跟他伸手握了握道：“我一開始還不知道是您，后來特意去查了一下晉房網的資料才發現。”
臧軍有些失落道：“何必跟我這么客氣呢？”
“應該的。”楊凌冰有些拘束道。
“坐吧。”臧軍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情況了。
雖然他在事先已經像了無數種見面后該說的話，卻沒有一句適用于眼前的情況…
尤其是當陌生與熟悉撞在了一起之后！
兩個人落座，隔著一整張桌子。
然后尷尬的拿起筷子，卻遲遲沒有伸手夾菜…
實在是太尷尬了！
最后還是楊凌冰忍無可忍道：“臧總，到東海市建立分公司的話，你也會參與嗎？”
“額我肯定是會去的。”臧軍應道：“其實接下來，我們的業務重心都會轉移到東海市了。這個市場非常重要！”
楊凌冰點點頭，隨后又陷入了沉默。
又過了片刻，臧軍才輕聲問道：“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離婚了。”楊凌冰大方的應道，畢竟戶口本上都有，這沒什么可隱瞞的。
她接著道：“以前以為很多事情會是永恒，結果到這個歲數了，才明白沒有什么會是永恒的。不是還有科學家說，就連太陽都有爆炸的那天嗎？”
楊凌冰笑得很苦澀，臧軍心里壓抑得很痛苦。
這時服務員忽然推門進來，詢問需要什么酒水。
臧軍原本想拒絕的，沒想到楊凌冰卻開口要了一瓶沱牌特曲。
酒上來之后，楊凌冰主動給臧軍倒酒，隨后舉杯道：“臧總，非常感謝你能夠給我這次機會！我知道，像我這樣的條件，其實比很多人都要差。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絕不會有半點懈怠！”
言罷，她就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了。
直到這時，臧軍才想起來，其實很多年前，他拼盡全力黏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酒量非常好的女人了。
當時才剛剛畢業的他，根本就看不懂酒桌上推杯換盞的那一套。
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他真正明白了她口中所謂“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
甚至臧軍在后來的許多次，都會在心里暗恨這個女人。
為什么不好好的跟在自己身邊呢？明明自己才是那支潛力股！
楊凌冰端著已經空了的酒杯，看著臧軍。
在她想來，無論如何，就算不跟自己干杯，意思一下總是要的吧？
然而臧軍就那么坐著，絲毫沒有要動杯子的意思…
楊凌冰只好尷尬的坐下，吃了幾口菜。一下子干掉一整杯，胃里著實燒得慌。
臧軍似乎也因為這杯酒而有些恢復過來了。
既然她表現出了這樣生分的態度，那么自己也就公事公辦吧？
念及此，臧軍剛準備說話，楊凌冰卻又倒上酒開口了…
“臧總，這杯，我算是替小妹向你道歉了。”
楊凌冰說完，也不等臧軍反應，自己又是一飲而盡。
弄得臧軍整個人愣在當場，不明就里。
“小妹？”他詫異的喃喃道。
楊凌冰苦笑一聲：“原來你都不記得了？我還以為，她那陣子一直念叨著的你，會記得寧愿死也不想耽誤你的她呢。”
“你什么意思？”臧軍像是觸電一般的站起身來，死死盯著楊凌冰。
他震驚道：“你不是楊冰？”
楊凌冰看著臧軍那完全呆滯的表情，也回過神來道：“原來你是誤會了？”
臧軍傻了半天，艱難道：“你真的不是楊冰？”
“我不是。”楊凌冰想了想，直接解釋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看見戶口本上的名字，所以弄錯了吧？”
“怪不得呢！”
楊凌冰很聰明，已經知道今天這事情，似乎是個天大的誤會了！
臧軍也終于明白過來了…
眼前這個跟他記憶中的楊冰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女人，并不是楊冰，而是楊冰的姐姐，真正的楊凌冰！
“怎么會這樣？”他難以置信道。
楊凌冰的表情也黯然下來，苦澀道：“小妹她…哎…”
她開口解釋道：“你應該知道，小妹她是被送給別人抱養了吧？”
“我小時候身體不太好，沒有在適齡的年紀入學。后來，小妹被抱養了，我就頂了她的身份去上學的。戶口本上，也就一直用了楊冰的名字。”
“一直到我們老家要做族譜，要楊家人都認祖歸宗的時候，因為父母想讓小妹回家，我才又改了名字的。”
臧軍頹然坐下，問道：“那也就是說…楊冰她，真的…？”
“是的。”楊凌冰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緩緩道：“小妹真的已經去了。她這一聲可能騙過你很多次，但這件事，是真的。”
“當我知道晉房網總經理是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小妹的原因才讓我進去的。”
“沒想到，你竟然是誤會了…”
楊凌冰訕訕道。
而臧軍也明白過來，為什么楊凌冰會對他這么生分了。
就應該生分才對嘛！
不過這也難怪。其實臧軍真正跟楊冰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只有那一年的冬天。
在那以后，楊冰也一直在拒絕他進入自己的生活，所以…
實際上臧軍對她的了解，也只能停留在最初的美好，和后來的掙扎當中。
再多的，楊冰從來都沒有說過。
但是楊凌冰的話語中，又讓他聽見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你說她騙過我很多事情，是什么意思？”臧軍難以置信的問道。
楊凌冰聞言，露出了惆悵的表情，解釋道：“其實小妹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她沒有給別人生過孩子，也沒有嫁過人。”
“就連她當初會輟學，也是因為她的養父得了癌癥，家里實在是沒錢了。”
“你應該知道她弟弟意外去世的事情吧？她一直覺得是自己克死了那個異父異母的弟弟，所以也就理所當然的覺得，她養父母應該由她來贍養。”
臧軍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在以前，雖然懷念，雖然不舍，但他至少可以用這個女人的背叛來保持一抹恨意，讓自己不至于那么難受！
可是現在…
佳人已逝，留給他的，只有完完全全的遺憾了！
然而楊凌冰還在說著：“當年她回到老家的時候，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認祖歸宗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的養父病危了，她不得不回來。”
“她知道自己拖著那樣的家庭，如果選擇跟你在一起，只會更加拖累了你。所以她寧愿自己默默承受，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臧軍猛然打斷道：“別說了！”
“而且…”楊凌冰卻不管不顧道：“后來她養父去世了，結果她自己也查出了…胃癌。”
“我到現在都記得她做傻事的前一天跟我說的話…”
“她說，她其實很自私。因為她告訴你那么多事情，讓你以為她背叛了，只是為了讓你恨她。”
“只有恨她，才會一輩子都記得她…”
“她這輩子都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唯獨在你這，才可以對一個人任性的欺騙，才可以找到那么一點點，這輩子為自己活過的痕跡。”
“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