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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4章:情書(五)

  海拔一高,天空和云就變得干凈。遠處佇立的雪山,今天沒藏在霧里。陽光直挺挺地灑下來,對《情書》劇組來說,是個拍攝的好日子。

  《情書》拍攝了一個月,大部分內容已經完成。今天他們要拍最后一場戲——男唐景樹在雪山遇險的片段。

  故事里,男唐景樹在登山途中不慎掉下了懸崖,邱燁和一眾朋友營救無果,不得已,只能忍著悲傷盡快下山再尋求救援。其實他們心里都明白,什么都來不及了。

  場景選在了川省的四姑娘風景區,玄武峰。

  原本計劃是先在山腳下拍完林落純飾演的杜小柏,對山喊話“你好嗎?我很好!”的片段,但是韓覺怎么拍都不是特別滿意,總覺得差了點什么。為了不耽誤進度,就只能進山拍最后一個鏡頭。

  挑選了人員,精簡了隊伍后,他們在雙橋溝適應了一天海拔之后,凌晨四點便正式向玄武峰前進。

  原本這種有一定風險的鏡頭,用特效就足以完成。但韓覺還是想實景拍攝。當然他也不是特意給自己增加難度,他也很怕死,他只是覺得實景拍攝和特效,質感是不一樣的。而這部電影對他具有特別的意義,他想在每個方面都盡全力。

  安全問題當然是要保障的,他雇了向導充當顧問,雇了馬隊和背夫幫忙搬運器材。夏原在這方面也讓韓覺不要省錢。

  進冰川之前,要先徒步六到八個小時,一路上悶頭走路難免有些枯燥,顧凡哼著小曲,卻有些開心。

  “你瘋了?”韓覺問他。

  顧凡說他沒有瘋,“你和章依曼旅游的時候,沒有像這樣登過山吧?哈哈哈——”他笑得像贏了什么似的。

  韓覺搖搖頭,確定顧凡就是瘋了,“我跟她爬過富士山。”

  其實他和傻妞旅游的時候已經登過山,只不過海拔沒玄武峰這么高。去年的夏天,他被翁楠希邀請登富士山,當時他拒絕了,說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爬那座山。今年的八月,他就真的和傻妞一起去爬了富士山。到山頂后,黃昏的景色確實很好,更好的是,他們的身邊站著彼此。

  “這種事情她竟然沒發朋友圈!真是太陰險了…”顧凡咬牙切齒,感覺自己被暗算了一樣。

  “你們到底在較什么勁啊。”韓覺正了正防備落石的頭盔,擦了擦汗。

  “有數據表明,一個人結婚之后,最先冷落的就是好朋友。”顧凡一臉嚴肅:“所以我跟章依曼,就像貓跟狗一樣,是世仇。”

  韓覺腦袋里想起了情人節霸凌章三的畫面,也不知道誰是貓誰是狗。他對顧凡說:“我又還沒結婚,你擔心得太早了。”

  顧凡倒吸一口涼氣:“反駁的竟然只是這個嗎…”

  韓覺面無表情道:“章老師昨天打電話跟我說了,你買房子偷偷買到我們家邊上,她都氣死了。你說說看,你出門走一分鐘路就到我家,我能怎么冷落你。”

  “哈哈哈哈——”顧凡得意地哈哈大笑。

  韓覺被笑聲感染,也笑了起來。

  顧凡笑完后,突然惆悵了起來:“哥,你準備什么時候向章依曼求婚?”

  “還不知道。”韓覺搖搖頭。

  求婚這種事他沒有經驗。

  關于什么時候在什么場合求婚,韓覺考慮了很多。也調查了很多對夫妻,有關求婚的場所和時機。答案各不相同,他至今都還沒想好要怎么搞。

  顧凡感受到了韓覺的茫然,安慰道:“沒事,契機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可能吧。”韓覺說。他知道章依曼想在今年二十四歲結婚,但章依曼主動跟他講過,不一定非要今年,所謂二十四歲只是在節目里說的一句玩笑話。

  韓覺哪能不知道,傻妞只是不想給他壓力而已。

  韓覺不是不想盡快和章依曼結為夫妻,只是他感覺總少了那么一個契機。

  結婚意味著組成家庭,在法律上成為彼此最親近的人,彼此共享一切。結婚后還可能擁有小孩,養小孩沒法像養貓狗那樣輕松。韓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距離父母很遠,沒人言傳身教告訴他婚姻生活是什么樣子的,也沒人讓他知道父母應該怎么養小孩。

  韓覺對自己沒有信心,但如果是和章依曼攜手走進婚姻制度,韓覺有信心、也愿意去努力成為好的丈夫,好的父親。

  但就像第一次跳水的人,要做心理準備。

  韓覺也需要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對了,”顧凡換了個話題,“老爺子讓我問問你,公司來的這些孩子里,有沒有你覺得不錯的。”

  《情書》當中有一半的場景需要在學校拍攝,韓覺讓顧凡領了一批藍鯨的孩子們過來充當高中生重要龍套,少數幾個還能有一兩句臺詞。

  “就這么一兩個鏡頭,而且現實中就是高中生,本色演出能看出什么啊。”韓覺無奈。拍攝的時候他這個導演是全劇組最忙,給龍套講戲這種小事一般都輪不到他。主演沒出問題,龍套們也沒有特別的差錯需要重來,戲就可以過了。所以韓覺對他們是真的沒什么特別的印象。

  更別說,在少女唐景樹和少年唐景樹都發揮出色的情況下,同齡人更顯得黯然失色。

  韓覺對翁遙的表現印象極深。他沒想到翁遙能演得這么好。

  這里的好,不只是情緒正確生動,不惹人出戲,還是她具備了一定的表現能力,使情緒和成年版女唐景樹形成了呼應,讓成年女唐景樹的性格,可以在少女唐景樹的身上找到端倪。韓覺給翁瑤講戲的時候,當他說他想要什么感覺,翁瑤每次都消化得很輕松,然后正確地表現出來,像是早就有了準備,交流起來十分順利。這種能力,不管是悟性高也好,還是事前做了大量準備也罷,可以預見翁瑤將來在演員道路上的成功。

  “這里小心。”帶路的向導。

  過了大巖壁,就是冰川。眾人拿出冰爪,小心翼翼地攀越。

  過了幾處雪坡,就來到了一處韓覺他們考察勘景時選中的位置。

  大家紛紛忙碌起來,爭取今天一口氣拍完,這樣到大本營之后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當設備和演員都準備好了之后,韓覺也準備好了。

  他不僅是導演,同時也是成年版的男唐景樹。

  但最后只是聲音出鏡。畢竟他對自己的演技有自知之明。

  韓覺提前走到了距離隊伍海拔稍下的位置,攝像師替他一聲令下,拍攝便開始了。

  邱燁一行人艱難又沉默地走著。著裝都為亮橙色,是大學參加登山社團時,統一買的。

  突然,隊伍里的一個人突然踩到了浮雪,身子一斜,像被冰川吞沒了似的,人滑了下去。

  “阿樹!”邱燁悶喊一聲,焦急地跑過去,“怎么樣,能爬上來嗎?”

  下面嗡嗡地響起一個聲音,說他腿斷了,動不了。

  邱燁急得不行,又是放下繩索,又是想下去把好友抬上來。但是被其他神志清醒的隊員阻止了。

  “你們先走吧。”唐景樹似乎忍著痛,聲音有些沙啞。

  “這怎么行!”邱燁聲音近乎顫抖。但他已經知道,不想全軍覆沒的話只有這個辦法了。

  “阿樹,你等我們回來找你!你堅持住,等我們!”邱燁咬著牙大喊。

  “知道了!”那聲音一點也沒臨死前的惶恐。

  邱燁轉身,用力地邁著步子,急切地想早點喊人來把阿樹救起來。只是他心里又響起了另一種聲音,讓他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因為這很可能是他跟好友的最后一面了,要好好道別才是。

  邱燁心中生起無盡的傷感。突然,他聽到身后的懸崖下面,響了一道歌聲。

  是阿樹的聲音。

  他的歌聲似有似無,氣息不穩,卻像這雪山上的陽光,無比安詳。

  邱燁邊走邊淚如雨下。

  “停一下。”韓覺說。

  他們已經拍了十三次。前面有關顧凡的部分已經完成了,但是在最后唱歌的部分,韓覺怎么都感覺差了一點。

  他挑選的歌,是這個世界的一首老歌。講的是過去被自己錯過的愛。

  這首歌非常關鍵。

  它反映了男唐景樹死前回顧這一生,對青春充滿了遺憾。而杜小柏得知愛人死前唱了這首歌之后,心里會明了自己是愛人彌補遺憾的替代品。

  只是當韓覺用一個月拍完了《情書》的大部分內容,在這最后一個場景,他有了不同于開機前的想法。

  他覺得這首遺憾之歌,并不是最合適的。

  只是換成什么歌呢?

  “韓導,我們得走了,不然走到大本營之前,天就已經黑了。”攝像師提醒了韓覺一句。

  韓覺這才發現能夠拍攝的時間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山上的大本營距離這里還有段距離,他們必須出發了。

  韓覺讓大家整理器材,只能明天再來了。

  那種伴著風聲、響徹山谷的安詳歌聲,后期錄音不僅增加難度,還會少些感覺。

  一行人繼續出發。相比來時,氣氛并不歡快。今天沒能一口氣拍完,多一天拍攝,就多一天工錢。但也要在山上多受一天的苦。

  到了大本營,天差不多快黑了,提前等在大本營的人徹底松了一口氣。要是規定時間沒看到,就代表路上出了意外。

  韓覺吃了東西之后,開始檢查今天拍攝的成果,只是漸漸感覺腦袋有些昏沉。

  醫生看了看,說是高原反應,讓韓覺早點休息。

  韓覺躺下入睡。

  第二天,韓覺頭痛依舊,甚至開始出現低燒。劇組的人開始焦急起來,但是眼下沒法就醫,只能喂韓覺吃了點藥,希望狀況能好起來。

  只是到了第三天,韓覺意識恍惚,起都起不來。顧凡喂他吃的東西,沒吃兩口就想嘔吐。情況越發嚴重。

  “巖井俊二拍新電影了。”

  “不會又是跟寫信有關吧?”韓覺看著手里的書,吐槽道。

  女朋友伸腳踢了踢韓覺的胸口,“寫信怎么了,寫信有問題嗎,你為什么看不起寫信的。”

  韓覺看到女朋友正在看的書,《契科夫書信集》,果斷認錯,“對不起,我只是為電子郵件打抱不平。為什么涉及電子郵件的題材就要變得懸疑,有關寫信的就變得文藝,這不公平。”

  此時他們分別躺在沙發的兩頭,各自捧著書在讀。沙發邊上,是一只懶洋洋的薩摩耶。韓覺只要往下一伸手,就可以像釣魚一樣,釣到這只薩摩耶的舌頭。

  “不公平的話,你就拍一部嘛。”

  “我拍,行啊,只要夏…”韓覺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自己的頭腦像是被人拍了一下,仿佛思緒被堵住,有什么沒想通。

  想不出來,韓覺繼續看書。

  陽光照進屋子里,讓冬天的下午變得和煦。女朋友似乎心情不錯,一邊看書一邊輕輕哼起了歌。

  韓覺翻著書,隨口說了句:“調子起高了喔。”

  女朋友沒有理他,繼續哼。

  韓覺笑了笑:“前半句快了。”…“音準不對。”…“最后兩個字的轉音有些含糊,再來一遍。”

  女朋友不哼了,問:“你什么時候會唱歌了?”

  “我早就會了,我都學三年多了。章依曼知不知道?看起來傻傻的,但唱歌非常厲害,我最早跟她學唱歌,還跟她學了吉他。”

  “章依曼是誰?”

  “她是我…”韓覺猛的愣住。

  像是舊相紙被拂去了塵埃,韓覺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明亮清晰。

  屋子也突然有了變化。沙發后面的墻上,突然多了九張畢加索的《牛》。電視上耷拉著一只馬臉面具。沙發邊上的大胖薩摩耶,突然變成了一小只哈士奇,撲進狗盆,嗷嗷吃著狗糧,越吃后兩條腿抬得越高,然后啪一下摔倒,起來沖著韓覺狂吠。吉他斜立在茶幾邊上。

  是夢啊。韓覺心里漸漸明了。望著眼前的一人一狗,心里一陣傷感。

  三年多的時間,上千個夜晚,他一次也沒有夢到過他們。這絕對不是思念不夠。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們,就指望著在夢里傾訴思念,但還是不行。他想著,遲早會夢到的吧。只是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他始終沒有夢見他們。

  現在,猝不及防的突然見到了他們。

  “你什么時候買的,我都沒聽你彈過。”女朋友拿起吉他。

  韓覺沒說話,只是看著對方。然而對方始終背對著他,怎么都看不清正臉。

  “彈一首給我聽聽。”對方說。

  韓覺一低頭,吉他仿佛沒有半點重量,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他原本想把吉他丟了,跟丟開前,他下意識緊緊握住了吉他,撥動了琴弦。

  他有一種感覺,他馬上就要醒來了。

  他能夠跟她說的話,只有一首歌的時間這么短了。

  要唱什么,韓覺并不知道。

  只是當他望著那個站在窗邊、沐浴在陽光里的身影,一首歌的歌詞,自然而然地從他嘴里冒了出來。

很想知道你近況,我聽人說,還不如你對我講經過那段遺憾,請你放心,我變得更加堅強世界不管怎樣荒涼,愛過你就不怕孤單  我啊,不知怎么搞的,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這里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他們說的我一點都不明白,我好孤獨啊。

  我一開始也想過服藥或者用刀,試試看能不能回去。

  但是想起你以前跟我說的話,想起你教我的事,我后來還是一點一點撐了過去。

我想你一定喜歡,現在的我學會了你最愛的開朗  我的性格一開始雖然還是很糟糕,但我有在改變。

  我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也遇到了我愛的并且愛我的人。

  我有了很多的興趣愛好,也走過了很多的地方。

雖然離開了你的時間,一起還漫長,我們總能補償因為中間空白的時光,如果還能分享,也是一種浪漫關系雖然不再一樣,關心卻怎么能說斷就斷  只是偶爾還會想到你,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怎么樣。

  我不知道這次之后,下一次夢到你是什么時候了。

  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忘了你。死并非是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能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我們的過往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它們依然是我好好生活的能量。

我最親愛的,你過的怎么樣沒我的日子,你別來無恙依然親愛的,我沒讓你失望讓我親一親,像朋友一樣依然親愛的,我沒讓你失望讓我親一親,像親人一樣  你好嗎?

  我很好。

  “大叔,大叔!”

  韓覺從昏睡中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章依曼。

  “你感覺怎么樣呀?”章依曼坐在床邊,滿臉關心地看著他。

  此時的她,一身登山服,還殘留著冰雪的冷意。紅色的頭發,像跳動的火一樣散開在肩上。

  一看到她,韓覺的身和心,就跟湊到了火爐邊上般溫暖。

  “還行。”韓覺眨了眨眼,“你怎么來了?”

  “你都昏睡四天啦!我聽到消息差點被嚇死掉了!”章依曼把下巴擱在韓覺的胸口,嘟囔起來嗡嗡嗡的,弄得韓覺胸口被羽毛撓過一般癢。“渴不渴?餓不餓?”

  “對了。”韓覺搖了搖頭,突然想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

  “我想到唐景樹最后在懸崖下面要唱什么歌了。”

  “唐景樹?…你昏迷三天醒來只想說這個嗎?”

  韓覺想說的當然不止這個。

  韓覺伸手幫章依曼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笑著對她說:

  “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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