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無辜
民國時期的導演蔡楚生講過：“一個編劇導演人不僅僅是隨便把一個故事搬上膠片就算完事，而他至少應該是一個作家，一個有獨特的風格、正確的認識而為大眾所有的作家。”
韓覺深以為然，在教小周導演的技法之前，首先訓練小周的文本創作能力。
無論是什么領域，野路子和學院派的對立總是廣泛存在。韓覺前世是野路子出身，但他不會鄙夷學院派，他才不管派別，只管學。所以韓覺也磕教科書，參照的是好萊塢劇本創作的課程來訓練自己。
韓覺就用學院派的路子給小周打底子。訓練量很大。
韓覺毫不藏私，傾囊傳授，要小周每星期都寫個幾十頁，小周忙得都沒時間拍韓覺的視頻了。
小周寫完之后，韓覺就會找團隊的人分角色朗讀，探討，同時他也點評。
“從句太多了，生活里哪有人這樣說話的？讓角色把嘴巴里的石頭吐出來再說話。”
“樸素的話不代表粗俗。”
“永遠不要浪費筆墨寫攝像機捕捉不到的畫面。”
“心理描寫是沒必要的。編劇要把一部分角色創作空間留給演員，而不是用語言來操控演員。”
小周跟了韓覺大半年，早就摸清了韓覺大事堅決小事隨和的性子，對于韓覺，尊敬是有，怕是不怎么怕。但是當韓覺給他上課的時候，心大膽大的小周是半點都不敢開玩笑的。韓覺拿起他的劇本時，小周怕得心撲通撲通直跳。韓覺僅僅是眉頭皺起又放平，視線抬頭又沉下，這么幾個微小的表情，就讓小周心臟大起大落，感覺回到了悲慘的童年。
韓覺布置的作業類型不限，讓小周寫自己感興趣的故事。小周就寫社畜變殺手，也寫跨性別工作者的掙扎，跨度很大。這相應地，就要看很多領域的書，看完了繼續寫，每天都要寫。
小周有時候為了不將雙手放到鍵盤上打字，他甚至能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頭發數一遍。但在韓覺的逼迫下，小周不得不繼續寫。
“一個寫作者如果真心想開始寫作，首先得拋棄享受寫作的天真想法。享受是觀眾的事，是完成后的事。寫作沒有樂趣，寫完才會有樂趣。”
掙錢本就是一件枯燥的事，小周偏偏把它們想浪漫了。
小周初嘗職業化的痛苦，在工作之余還要學習，自然不是輕松的事。但無論如何，他都咬著牙不肯放棄。他覺得如果僅僅在這里就放棄了的話，那么他將失去很多很多有形和無形的東西。
“你們在聊什么？”賈倫斯帶著墨鏡也無法掩飾的春風得意，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外賣的午飯袋子甩得虎虎生風。關溢馬上去接了過來。
“沒什么，一個作業。”韓覺說。
小周愁眉苦臉地跟賈倫斯打了個招呼。
賈倫斯放下午飯，把韓覺這套月租五萬的高檔公寓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說：“這里也太破了！”
韓覺沒有任何反應，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賈倫斯到他新家來之后會說什么好話。
“我給你買棟別墅吧！”賈倫斯說。
“算了，付不起那個維修和保險的錢，”韓覺把午飯拿出來，招呼著大家吃午飯，“只是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不常住。”
賈倫斯一邊嘟囔著又不要幾個錢，一邊坐了下來。
“事情怎么樣了？”韓覺問。
“很順利，”賈倫斯面有得意，發出夜梟一般的怪笑，“一聽說是我們公司，他們就簽了。”
賈倫斯這次跟著韓覺來美利堅，是為了電影公司的事情。他們的電影制作公司，有著賈倫斯的財力和夏原的執行力，馬上就拉起了一個框架。而人才的填充，他們幾個行業新人雖然出了一部很有話題性，看起來質量也不錯的《時空戀旅人》，但對人才的吸引力依然不足。
股東之一的王植就說，干脆去美利堅找人才來填充骨架，性價比高。
韓覺夏原賈倫斯都同意。
于是有了賈倫斯的衣錦還鄉，大肆招攬人才。
這個消息甚至震動了美利堅的官方。華美合作的電影其實每年都會有幾部，但業內人士心知肚明，那個合作只是說得好聽而已。所謂華美合作，只是由美利堅的土豪出錢投資，華夏那邊給出一個無關緊要臺詞只有一兩句的龍套角色，合作就算完了。電影的制作班底依然是華夏人。這樣的合作，就算是拍一百部電影，美利堅這邊也學不到半點本事，最后依然是出錢、看到電影里出現美利堅面孔就滿意的冤大頭。
近年來最最最貨真價實的華美合作電影，《時空戀旅人》當之無愧。
韓覺這個美利堅人民的老朋友，口碑有目共睹，在極度排外的華夏影視圈里，大膽使用美利堅面孔，主創團隊里也不乏美利堅人的身影，是真正平等對待美利堅人的導演。而且是很有才華的導演。
現在韓覺又像帶路黨一樣的搭出了一條橋梁，他們又怎么能無動于衷呢？
那些想跟杰克和詹妮弗一樣，盼望一夜爆紅的演員們心動了，想要去華夏學習先進技術然后反哺祖國的電影人心動了，對華夏影視圈有野望的人也心動了，打著算盤去華夏轉一圈鍍金漲身價的就更心動了。
賈倫斯最近成為了影視界社交場合的新寵兒。美利堅官方人員親切接待了賈倫斯，邀請韓覺下次來美利堅取景拍電影。資本界的想來投資，影視圈的想合作。
賈倫斯帶來的團隊，則按照攝影師阿曼達和詹妮弗提供的名單，去招攬臺前幕后的電影人才，過程十分順利，對方很感興趣。
韓覺聽了賈倫斯的成果匯報之后，狠狠松了一口氣。
一方面是為公司的事而開心，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自己。
現在他在華夏有藍鯨撐腰，在美利堅有官方擋刀。從現在起，他如果和艾都翻了臉，事業上將不再受到艾都的制約。
“馬上班底就可以拉起來了。你下一部想拍什么？”賈倫斯十分感興趣地問著韓覺。他現在就等著看韓覺的電影。
韓覺扒拉著米飯，含糊道：“我還沒想好。”
“要不拍警匪吧！”賈倫斯精神一振，對他的警匪片念念不忘，“就拍那個《現代無敵之熱血警探風云》！你來導，我放心！”
韓覺感覺頭疼。
“孫導簽下來了吧？”韓覺問起了他的副導演。
“簽了。”
“讓孫導帶一班隊伍去拍電影吧，他那能力一直當副導演可惜了。”
“夏原也這樣說，不過孫導說還沒找到想拍的劇本。”
“孫導想拍什么類的電影？”
“懸疑的。還要小成本的。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在客氣什么，明明都說公司不差錢了。”賈倫斯搖搖頭：“夏原去找幾個編劇要了本子，我看了一下，超級無聊，寫得比我的都爛！”
“小周，我那筆記本拿一下。”韓覺讓小周去把他記錄靈感的本子拿過來。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頁，找到一行字，想了想，就說：
“主人公是一個工程師，妻子去世后他獨自撫養女兒，但是和女兒的交流不多，有一天他的女兒突然失蹤。警察懷疑女兒是離家出走。主人公覺得真相不止這樣，就獨自展開調查。他打開了女兒的筆記本電腦，在社交軟件、直播軟件里尋找線索…所以，大部分情節都是通過電腦的頁面展現。手法上比較新，市面上這類的電影還沒有，怎么樣？”
“還行。”賈倫斯點點頭。
韓覺又翻了幾頁，說：“主人公的老婆被人殺害了，他想報仇。但是他患有短期記憶喪失癥，只能記住十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為了讓生活繼續下去，更為了替慘死的妻子報仇，主人公憑紋身、紙條、快照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來保存記憶，收集線索，展開調查。…這個怎么樣？”
“不錯不錯。”賈倫斯說。
韓覺又翻，又讀，一連讀了三四個。明明筆記本上每個故事大概只有二三十個字記錄，韓覺卻展開念出了上百個字。每個故事人物有性格，做事有動機，故事有懸念，結構完整。
聽得邊上的小周目瞪口呆。
這，這種感覺…難道就是張子商跟老板學音樂的感覺嗎？！
賈倫斯聽了幾個，說：“我到時候讓他跟你聯系！”
“行。”韓覺放下本子，繼續吃飯。
賈倫斯突然想到了什么，皺著眉頭問韓覺：“你這一本都是點子？每個點子都是一個故事？”
韓覺點點頭。
賈倫斯“噢”了一聲，低頭扒了兩口飯，突然抬頭惡狠狠道：“那你還說不知道拍什么？！這么多故事，你隨便挑一個拍啊！”
“…”韓覺捧著筆記本，表情特別無辜，“我不知道拍哪個…”
那神情就像是站在衣服滿滿當當的衣柜前，挑來挑去最后說自己沒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