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不要害怕

　　懊惱本身并不解決問題。

　　但無所作為也不是韓覺的風格。

　　前身的反抗過于激烈。韓覺就算想中途不干，也不會莽到跟前身那樣動不動讓節目錄不下去自殺式退場。

　　前身那種反抗的方式太低級，而韓覺打算用自己方式來反抗。

　　門打開了。

　　韓覺成為門外的一群人的視線焦點，他沒有怯場，也沒有諂媚，只是淡淡看了看時間，說：“現在是十點零一分，你們遲到了。”

　　小姑娘瞪著眼睛，當即想要說都怪韓覺開門太遲，邊上胖中年人卻笑了笑，率先道了歉。韓覺這種“心高氣傲”的招呼，他早就有所準備。上前一步，跟韓覺握了握手，就表示今后就又這個錄制團隊來負責韓覺的拍攝了，然后挨個介紹起身邊的人來。

　　韓覺對著他們挨個握手，就讓開了門，表示請他們進屋。

　　“我們先拍一下房子的布局可以嗎？”胖中年即導演，進屋看了看韓覺的高級公寓，就向韓覺提出請求。

　　“隨意。”韓覺把他們丟在客廳，就走向廚房去給他們倒茶了。

　　韓覺家里有茶葉。本來是沒有的，但因為他前世就喜歡喝茶葉茶一邊熬劇本，所以在拿到吐槽大秀通告費之后，就去買了些茶葉回家。

　　之所以關溢每次來韓覺家都喝水，僅僅是因為關溢只喜歡喝純凈水而已，并不是韓覺小氣。

　　“有什么不能拍的東西嗎？”導演環顧著四周，問韓覺。

　　“嗯…沒有，都可以拍。”韓覺語氣懶懶地說。

　　關溢已經站在了一邊，和工作人員一起。聽到韓覺的話也沒有阻止。所有房間他都檢查過了，沒有什么不能拍。

　　其實要以前，書房是不能拍的，一本書都沒有，播放出去就是笑話了。

　　關溢現在只是緊緊盯著韓覺，怕韓覺亂來。然而目前看來，韓覺并沒有什么讓他不安的舉動。關溢幾乎要以為之前的不安是一種錯覺。

　　韓覺的禮儀不會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出問題。他給每一位工作人員都遞了一杯茶水，至于在工作的工作人員韓覺就不打擾了，把茶就放在一邊了。

　　各個房間都拍了之后，下一個環節就需要韓覺坐在沙發上進行一些簡單采訪了。

　　此時將近中午，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灑了進來，采光極好的布局讓整個環境都燦爛了很多，如此，讓韓覺的所有情緒都放大在了那英俊的臉上。

　　攝影機鏡頭畫面中，就出現了一個仿佛在外流浪多年的浪子，舍去了一身的輕浮，最后疲憊地回到了家里。

　　韓覺毫不掩飾自己的滿不在乎，更對個別工作人員顯露出的不滿毫不在意。他甚至把自己性格中的黑暗都暴露在了臉上，輕蔑，刻薄，富有攻擊性。在導演看來，這反倒呈現出一種坦率直白的可愛。

　　畫面感，這就是畫面感。連漫不經心看向窗外的動作，都讓一個內心潛藏著拍文藝電影夢的導演大感滿意。同時內心也惋惜韓覺的演技是已經被證實了的不好，不然一身黑料的韓覺走影視路線未必不能翻身。

　　關溢在旁看著，卻有些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但他沒有開口干擾錄制。

　　“首先，想問一下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朋友，是什么樣子的。”導演問韓覺。

　　“理想的女朋友啊…”韓覺往后依靠著沙發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肢體就慢慢舒展開來，整個人就是畫面中當之無愧的焦點，“看感覺。”

　　這就沒法聊了不是？

　　導演看向經紀人關溢，關溢雙手抱胸，冷眼看著韓覺。

　　導演看了一會兒，發現關溢并不理他，于是又轉回頭和韓覺說：“不知道你經紀人和你說了沒有，我們這個節目改版之后自由度提高了，你可以按照你真實想法說，一些話題節目組會把關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韓覺面色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心里卻吐槽，誰信誰傻，哪里會有跟流量過不去的綜藝節目？

　　不過卻也明白，那樣消極錄制，效果似乎不怎么好。

　　“那么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心目中的理想女友是怎樣的？”

　　“真實，善良，大方，可愛，活潑，短發，喜歡笑，笑起來好看…喜歡我。”韓覺換了一種策略說。心里卻在補充：像她一樣。

　　一般把理想型說得越具體的人，就越是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經歷過感覺來了的時候曾經的一些堅持也就可有可無了。

　　而另一種情況就是，照著某個具體的人說。

　　“…”導演有點無言，這不符合回爐偶像的套路啊，摸不清韓覺這是什么路數。

　　“那你為什么來參加這個節目？”

　　“嗯…來這里就是想試試看談戀愛的感覺吧，光明正大的那種。”韓覺已經感受到關溢那如針芒一般的視線了，但他就是想要這么說。

　　“啊…你就不擔心網友和觀眾對你的看法嗎？”

　　如果按照關溢所想的那樣，就是賣乖，一副自信讓你們看到真實的我的樣子。但韓覺不打算這么來，他說：

　　“我不敢說我人品沒問題，每個人的人品都可能多多少少有點問題。但是所謂刻板印象，標簽化，這個實在太蠢了，這些東西限制了一個人變優秀的可能性。這個是整個浮躁社會之下的必然事件，因為人的時間和注意力很分散，為什么要重新認識一個人呢，那多累啊。所以，我對那些對我有偏見的人，我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不在乎他們了。”

　　這一番話從韓覺的嘴里說出來實在有些違和啊。導演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頻頻轉頭看向關溢了。丫的，說好的撩妹達人呢，怎么是個冷都男？

　　關溢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明白了，明白韓覺這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韓覺接下來又回答了一些問題，充滿了自己的色彩，和公司普遍給藝人培訓的那種套話完全不同。

　　導演對于今天的韓覺可謂毫無準備，卻又驚喜滿滿。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韓覺，和他所查閱到的韓覺完全是兩個人。

　　之前在吐槽大秀播出之后，網上依舊有人不相信那些東西是韓覺自己寫出來的。而接下來，導演有預感，如果節目深挖，甚至展現了真實的韓覺，那么觀眾一定會被滿滿的意料之外的韓覺所吸引，然后繼續把節目看下去的。

　　因為這個人的人生充滿戲劇性。可想而知今后的飯桌上韓覺的名字又將成為話題寵兒。

　　導演回看了些錄制內容，露出了滿意的笑。

　　然后導演看向了混在工作人員里默默看著韓覺的小透明，拍拍手示意小透明該出場了。

　　小透明清醒過來，拿出一封信件，面色通紅地遞到了韓覺的手里。好在小透明戴了口罩，臉也不會出鏡，只會露出一只拿著信封的手。

　　韓覺拿出來一看，是一份調差問卷，手寫體，字跡圓潤，像女初中生把自己的可愛裝進了每個字里。

　　不過，上面都是一些在韓覺看來無聊透頂的問題，諸如：

　　你喜歡小動物嗎？

　　你最喜歡的女藝人是誰？

　　韓覺隨便填了填，寫完問卷之后，小透明便從鏡頭邊緣遞給了韓覺一封信。

　　從信封里拿出來一張粉紅色的卡片，上面是一行字，寫著請通往XX路的XX餐廳，你的假想女友正在等你喲。

　　“這就開始了？”韓覺問導演，“難道不應該分開拍么？”

　　導演憨厚一笑：“經費有限…時間有限…”

　　韓覺想了想，這樣也好，早點把事情搞砸早點好。

　　節目錄制到這里，韓覺家里的室內部分就算拍好了，接下來就是拍攝韓覺的行蹤拍攝。

　　工作人員在整理設備的時候，關溢來到韓覺的面前，低聲質問：“你在搞什么。”

　　面對眼神尖銳逼人的關溢，韓覺露出了訝異的神情，說：“你不是讓我自己想人設參加這個節目嗎？我就認真想了一個，覺得這樣節目會更有趣一點。”

　　關溢盯著韓覺的眼睛，分辨里面的可信度，半晌沒說話。良久，關溢點了點頭，說：“注意，不要亂說話，不要說錯話。”

　　之前給韓覺定下大眾情人的人設，是因為原先預想韓覺參加的比賽是喜劇之王。既然現在韓覺通過了有嘻哈，而他也還不知道韓覺參加比賽的具體情況，就只能先放任韓覺自己發揮。

　　關溢就先行下樓了，去準備開車。

　　韓覺看著關溢的背影，收斂了笑，一臉淡漠地舔了舔嘴唇。

　　想要退出這個節目，辦法有兩種，要么主動退出，要么被動退出。主動退出的情況，一是打算不混了，二是藝人咖位大了，節目收益低檔次低，配不上藝人。被動退出的情況，一是收視率低，被節目組勸退，二是觀眾不滿，被觀眾聯名逼走。

　　韓覺打算被動退出，既做低收視，又惹觀眾討厭。

　　如何討人喜歡韓覺并不知道，但是如何招人討厭韓覺還是明白的：

　　只要把和明星藝人相反的那一面展現出來就好了。

　　和明星藝人相反的那一面，也就是作為人的不光彩的那一面。藝人一旦出現在鏡頭前面，觀眾似乎就覺得自己有義務監督這個藝人的道德。藝人要有正能量，藝人要成為榜樣，藝人要擔當起社會責任感，藝人要…

　　韓覺打算和那些所謂藝人的形象反著來。

　　辦法不難，只要在他一堆不堪的毛病里，挑一兩個展露就好了。比如刻薄，比如冷漠，比如貪財，比如怕死…

　　說著輕松，但并不容易。韓覺唯一的顧慮，是本來決定好好扮演藝人韓覺的他，突然要套著別人的皮囊，展現自己真實的靈魂，這讓韓覺感到有些別扭，也有些恐慌。

　　他不害怕無法解釋“劇變”的性格。通過前身的日記，韓覺已經知道前身沒什么親密的人，即便連翁楠希，前身和她談戀愛也談得十分客氣。萬幸。

　　他害怕的是，原本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世界的他，如果親身下場涉入，就會帶來麻煩，會帶來計劃之外的事，會有新的人生，會有新的羈絆，然后會淡忘過去。

　　屋子里的設備都已經收拾好了，韓覺站在玄關，有些猶豫，有些害怕，不敢邁步出門。

　　門外是工作人員們在電梯前聊天的喧囂。

　　屋內是人走茶涼后的冷清。

　　這道門其實韓覺邁過了幾十次，但每一次他出門的時候都會告訴自己，自己是偶像韓覺，自己是藝人，自己不要露了餡。比如，見到用異樣眼神看他的人時不能罵，見到粉絲的時候不能躲。

　　這次不一樣了。這次他再出去，扮演的就是來自地球最真實的自己了。

　　韓覺的呼吸變沉重，腳步輕輕往后退的時候。

　　突然，有個聲音在韓覺耳邊響起：

　　“不要害怕。”

　　“呀，這么快又到高考的時候了啊？嘿，韓覺你快看，那里，那個男的肯定喜歡他前面那個女生！”女朋友在副駕駛指著正在過馬路的一群人。

　　因為每年的今天都是高中生高考的日子，路況就很堵。被耽誤在路上的司機們，也紛紛很有耐心，看著那些一臉緊張的高中生們，大多也報以善意，并不催促。

　　至少今天如此。

　　但是，韓覺就很急躁，手指不斷點著方向盤。

　　他討厭失約，討厭遲到。而他現在有約，并即將遲到。

　　邊上的女朋友知道韓覺的急躁，所以想到了辦法，輕車熟路地轉移了韓覺的注意力。

　　韓覺聽到女朋友的話，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分辨了一會兒，說：“是嗎？可是他們隔得很遠啊。”

　　“哪里，那男的自己還沒走到斑馬線上，就在擔心前面那個女生，看她那邊的車輛情況了，超在意的。”女朋友雙手握拳，喉嚨里發出小動物一般的尖叫聲。

　　她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情緒。

　　韓覺看著女朋友，笑了起來，也不再因為困在原地而感到焦躁了。

　　“喂，如果你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你有機會跟他說一句話，你會說什么？”女朋友突然轉頭看向韓覺，直視著韓覺的雙眼。

　　韓覺繼續看著女朋友好看的眼睛，說：“不知道，你呢？你會說什么？”

　　女朋友仰頭思考了一陣子，再度看向韓覺的眼睛，小臉認真地說：“不要害怕。”

　　“我會告訴她，不要害怕，不要因為害怕而錯過嘗試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

　　韓覺的肩膀漸漸放松了下來。

　　他吐出一口氣，換好鞋子，走到門外，輕輕關上了身后的門。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韓覺輕聲說著，走向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