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在韓覺從昏睡中醒來,第一次向門外的異世界進發的那一刻,他已經準備好應對一切挑戰,無論是孤獨、磨難、戰斗還是犧牲。
因為他已經被動地接受了恩賜或者詛咒,所以韓覺告訴自己,本就是多余得來的人生,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可以讓自己感到害怕的呢。
其實是有的。
韓覺昨天應外國小伙伴的強烈請求,又一次參加了七英里酒吧的說唱單挑比賽。繼上一次挑戰青春路的那幫家伙成功之后,韓覺這次又守擂成功,算下來,友誼路狠狠地踩了青春路說唱團體的顏面,兩次了。
逃開小伙伴們“痛飲至天明”的邀請,韓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匆匆洗了澡就睡了下去。
早上韓覺神清氣爽在運動的時候,關溢就按響了門鈴。
錄制的時間節目組定在10點,可是關溢7點半就來了,韓覺打開門之后有些生氣,因為關溢是空手來的。竟然不知道早上拜訪需要帶早餐的社交禮儀?
沒等韓覺質問對方的經紀人職責之所在,關溢先發制人:“換好衣服,我們去美容院。”
“去美容院?我早飯還沒吃。”韓覺皺著眉頭很不滿。前世的他作息晝夜顛倒,晝伏夜出,幾年沒吃過早飯,早已忘了吃早飯是什么感覺。如今到了這個世界健康作息失而復得,清早醒來,一頓熱騰騰的早餐下肚,人生升華,他每晚睡前都懷著明天早餐吃什么的念頭入睡,早餐是頭等大事。不吃早飯,對他來說就是放棄一天的生命!
關溢瞥了韓覺一眼,說:“去美容院一邊做造型一邊吃。”
韓覺欣然接受。
一路無言,車子最后在一家規模頗大的美容店前面停下。
“我去給你買早飯,你就坐這,找你之前固定的造型師。”關溢把韓覺按到一面鏡子前的座椅上,囑托完韓覺,就出門了。
隨后一個擁有金色大油頭的壯漢,拎著一個小箱子走了過來。
“喲,阿韓,好久沒來了啊。”對方打開小箱子,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到鏡子前面的桌子上,通過鏡子,跟韓覺對視著談笑。
“哈,是嗎,我也記不太清了。”韓覺也通過鏡面,禮貌地笑著回應。
金色大油頭笑著搖了搖頭,然后來到了韓覺的后面,看了看韓覺的頭發,又摸了摸。立馬抬頭看向鏡子里的韓覺,皺著眉說:“怎么搞的?你都多久沒有做保養了?”
韓覺的眼珠子就咕嚕嚕地左轉右轉,實在想不出該怎么回答。
“我再說一遍,你的頭發是屬于誰的?屬于我的。所以你下次偷懶得問過我的意見。”金色大油頭嚴肅地盯著韓覺的眼睛。
我其實都不知道你號碼是哪個…韓覺心里想著的是手機里沒有備注的通訊錄,但是在鏡子里卻表現得一臉真摯,點點頭說:“好的。”
“別總偷懶不好好保養,當心三十以后頭發就禿掉。”金色油頭一邊整理著韓覺的中長頭發,一邊恐嚇。
韓覺卻好奇道:“脫發難道不取決于基因嗎?我記得有個實驗還說這和雄性激素的分泌有一定關系…”
后來關溢買來了灌湯包,一回來就看到理發師一臉怎么回事啊,你今天領來的怎么不是原裝貨的呆滯表情。
關溢不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對話,送走百思不得其解的理發師,讓韓覺在化妝前把早餐趕緊吃完。韓覺暗喜,將灌湯包一口一個塞進嘴里,也幸虧關溢比較細心,吃起來溫度不高。
接下來給韓覺化妝的是另一個人。韓覺一開始還打算像監工一樣看著化妝師工作,以防容妝奇奇怪怪,然而他才看了沒一會兒,化妝師就說結束了。韓覺感覺自己被敷衍了,立馬想要投訴,化妝師卻感嘆:“皮膚還是那么好啊,給你化妝真是太輕松了。”
韓覺愣了一下,被這么一夸也不好意思再投訴什么了,他只能難為情地問:“那化妝的費用是不是應該減半?畢竟沒什么難度。”
“…”化妝師看向關溢,滿眼怎么回事啊…的疑問。
關溢也是第一次陪韓覺來這里,不知道今天的韓覺和幾年前的韓覺區別在哪里。拖走要求返現的韓覺,關溢提醒道等會兒有節目要拍,可沒時間浪費在這里。
一想到等會兒會跟一個陌生的女人在攝像機前面扮演情侶,韓覺就開始緊張起來。
這簡直比前世準備高考,和駕照考試還要讓人緊張。
韓覺心跳開始加快,但他肯定這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害怕,緊張。毫無演戲經驗的他實在害怕演砸。
回到家里,韓覺步履蹣跚仿佛瞬間滄桑了三十歲,并且還得了重病,扶著腰緩緩地倒在沙發上。
關溢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著,不明白韓覺這是在提前練習表演還是在干什么。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一下。”關溢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什么?”
“節目組跟我們商量了一下,說他們只會給大框架,劇情走向不明的時候發布任務,不會給臺本了。因為他們改版了…但也有相應人設,節目組給你的人設是撩妹達人,但你那一套用來搞笑還可以,千萬不要一直用,既欠揍又油膩,觀眾會吐的。你記住,不要刻薄,不要亂說話,不要說錯話。其他細節你自由發揮。”
“…”韓覺緩緩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關溢,想從關溢的眼神里確定事情的真假。
關溢眼神依舊淡定不變,表示這是真的。
韓覺呼吸一滯,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沒有臺本,演不演得好是一回事,這代表韓覺在鏡頭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面貌。
有些人天生就享受萬眾矚目,喜歡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展示給世人,而有些人則喜歡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只有戴著面具才有安全感。
韓覺屬于后者。
縱然他如今有什么撩妹達人的人設,但人設不是萬能的,更不是萬無一失的。真人秀節目組固然普遍會給嘉賓設計人設,但在時刻緊盯著嘉賓的鏡頭面前,嘉賓遲早會暴露真實人格的。第一反應,第一微表情,脫口而出的話,等等等等,都能被一萬雙眼睛給剝絲抽繭層層分析,然后放大一百倍拎出來曲解,傳播。
所以,韓覺眼下只要參加這個節目了,他或多或少會被扒光面具,暴露出自己真實的人格。這對從小在孤兒院里孤僻長大,初中就在社會上討生活的韓覺來說,無異于脫下盔甲讓他赤身示人。這是一種安全感的缺失,也是一種對自己人格缺陷心知肚明后的保護。
所以韓覺肯定是要拒絕。
而且,要他用真實的性格強行和陌生女人秀恩愛,他反正是秀不出來的。
“現在退出還來不來得及?”韓覺身子斜斜地躺在沙發上,眼神卻在和關溢直勾勾地對峙。
“來不及了。”關溢一點一點酌著白開水。
真的來不及了,關溢手中的水還沒喝完,門鈴就被按響了。
“去開門吧。”關溢把水杯放下,朝韓覺說。
韓覺沒有動彈。
關溢早有準備,“合約已經簽了,違約金公司是不會幫你出的。”
一下子戳到了韓的軟肋上。
“嘖。”韓覺咋舌。他內心有些生氣,向節目組,也向經紀人。但更生自己的氣。
因為韓覺也知道,不聞不問把什么事都交給別人,最終事情沒按自己預想的發展,那肯定是要怪自己的。
終究還是太放松了。韓覺在反省自己。
前世的自己一心撲在創作上,屢敗屢戰,屢戰屢敗,其他的煩心事幾乎慢慢地被女朋友接管。他的女朋友體貼他,處理所有生活里的雜事,只給他一個安心創作的環境,而他也習慣了這樣。到了這邊,關溢連日的行為獲得了韓覺的信任,讓他以為又找到了像前世那樣的生活模式——把所有事情交給經紀人,自己只要專注創作,其他什么都由關溢處理。
就是這種想當然的做法和想法,使韓覺忘記了保持該有的警惕,輕易地就將把柄和軟肋交了出去。
門鈴依舊在響,一聲聲都在催促屋子里的人快來開門。
關溢用眼神提醒韓覺,別耽誤事情。
在關溢的視線和叮咚作響的門鈴中,韓覺沉思良久,突然看著關溢,笑著嘆了口氣:“行。”
韓覺想起了曾經沒有女朋友的日子。對于一個從小靠著跟命運搏斗長大的人來說,一旦被捅到了軟肋,或者被人威脅,反抗是銘記在骨子里的意欲。因為在成長過程中,只要一次喪失了反抗的斗志,他們就會被操蛋的命運狠狠按在土里。對一無所有的人來說,破罐子破摔是最沒成本,也是收益最大的辦法。
韓覺對著關溢笑著說了個“行”,便起身打算去玄關開門。
看著韓覺離開的背影,關溢本該有馴服野獸的成就感,但實際上,他心里逐漸浮起的卻是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明明韓覺按照了他的指示工作,情緒十分平穩,也沒有發作或暴跳如雷的跡象,可是剛才那個又笑又嘆氣的那個韓覺,讓關溢直覺感到非常不妙。
“等等…”關溢開口想要叫住韓覺,卻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攝影機被抗在肩膀上,對準著韓覺。有一個人舉著收音桿在鏡頭外的地方懸在上空。除此之外,直面韓覺的還有一個中年胖大叔,后面跟著一個戴著口罩的小姑娘。再零零散散站著一些工作人員。
韓覺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現在是十點零一分,你們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