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四兄弟可能是在80年代中期起步的那些企業家里頭最幸福的了。
那個時候辦企業不容易,個人辦廠別說能不能賺錢,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一個問題;生產需要的設備材料,你個人根本沒辦法通過正規手段得到。
所以那個時候的創業者,普遍都把自己的企業掛靠在政府名下。一來呢,是想有個官身,能享受或者至少是部分享受體制內企業的政策和資料。二來呢,八十年代的時候剛剛經歷完一場大動蕩,社會上對意識形態相當敏感,特別是投機倒把以及資本主義的大帽子還存在。把企業掛靠政府,也是創業者自己圖個心安。
可凡事有利有弊,那個時候的心安,換來的就是日后的產權混淆不清。
而劉家四兄弟創辦的希望飼料,則完美的避過了這一道關卡。
倒不是劉家兄弟不想掛靠,而是飼料行業那個時候直接面對農村,生產設備上需求也很小,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于是,就這么稀里糊涂的發展了起來。
只能說是相比于其他企業家而言,攤上了好行當。
現在希望集團做的很大,而且劉家四個兄弟也和平分家,按照自己不同的理念開始各干各的。
看到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自己身邊的劉勇好,李憲微微點頭,“劉總你好。”
這人惹不起。
當初希望飼料剛剛起步的時候,劉勇好去銀行談貸款,人家嫌棄他們是民企,死活不給批。這事兒當初深深的刺激了劉老四,結果后來這貨有錢了,干脆開了個民生銀行。
是個狼人。
“李董,幸會。”劉勇好顯然跟潘寧李經緯二人熟識,和李憲握手寒暄之后,直接就融入了進來。
順著剛才的話題就聊了起來。
針對健力寶和珠江冰箱廠的所有權問題,李憲剛才已經說得足夠清晰,劉勇好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有意無意的點了點二人。核心思想就是如果有想法,必須要付諸行動了。現在已經是九四年,對于鄉鎮企業來說,做得越大越成功,境遇對付出了全部心血卻又沒有股權的領導干部就越不利。
對于這一點,李憲倒是同意。
正在幾人聊得火熱的時候,宴會廳中的音響響起,司儀入場的提示傳了出來。
“唉,還是你們年輕人思維開闊一些。”對幾人招了招手,示意眾人入場,李經緯搖了搖頭,“等一會兒完事了,咱們再好好聊聊。”
“好的。”李憲點了點頭,雖然跟李經緯和潘寧此前從未謀過面,也沒有什么業務往來,不過對于這兩個在既定歷史中被浪潮所湮滅的企業家,他打心眼里邊兒是又敬又可惜。
如果在不損害自己的前提下,讓這二位有個不同的結局,他也倒是樂得。
正這么邊想著邊往宴會廳走,馬上就到了宴會廳門口的功夫,李憲的思緒被打斷了。
“你好!嘿,先生們你們好!我叫魯伯特胡芝霍夫,我正在做一個關于中國企業家的財富專題榜單,能不能占用你們幾分鐘的時間接受一下我的采訪,我對你們保證,就幾分鐘!”
聽著面前那急促,不甚熟練夾生著英文的漢語,李憲抬起了頭。
可還沒等他來得及看清那人面貌,飯店的保安就如狼似虎般的小跑了過來。
“先生對不起,你沒有受到邀請,不能在這里!”
“就幾分鐘!我跟你們保證,就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了!”眼見著要被保安帶走,那滿頭金發的外國小伙急了。
一面向后退去,一面對保安央求道。
“讓他問。”當看清那外國小伙面目,李憲直接就咧起了嘴。
今兒這個宴會,還真特么熱鬧!
在這個場合,遇到這些日后都是大佬,但是目前還處于困頓中的人物,他更是有一種…嗯,混亂感。
但也就是這種混亂感,在無時不刻的提醒著他,自己是個穿越客。
兩個保安見來賓發了話,雖然還是保持著警惕,卻也退到了一旁。
“謝謝你先生!謝謝你的慷慨!”
那外國小伙整理了一下身上被扯亂的西裝和領帶,對李憲微笑致意。
李憲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
看著面前這外國小伙,他心里邊有點兒小激動。
毛的胡芝霍夫!
胡潤的名字后起的嘛?
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中國第一個接受胡潤采訪的富豪,李憲心中一陣澎湃。
卻不想,現在還自稱為胡芝霍夫的胡潤,在對他點頭致謝后,直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本子,走到了…劉勇好面前。
“劉先生你好!我調查您和您的家族很久了。您和您幾位兄長創辦的希望集團目前已經做到了中國飼料領域的N01,我聽說集團現在擁有六十幾家工廠,一萬名全職雇員和九萬多名市場代理,每年有十個億的銷售額。可是你知道的,中國目前還沒有哪怕一個官方機構,能準確的統計出個人財富,所以我想問您,現在您以及您的家族,到底有多少資產?另外就是,您是否認為您和您的幾個兄弟,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批資本大亨?”
馬勒戈壁!
老子替你說好話,你不采訪老子?!
李憲的臉綠了。
但是一旁的劉勇好,臉卻黑了。
剛才的一陣喧囂,已經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當聽到這個外國小伙當眾問出了“資產”這個問題,周圍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將目光投向了劉勇好。
顯然這個問題,不光胡潤好奇。
但是更多人望向劉勇好的目光之中,卻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
“對不起,你的這些問題關乎理論,我對理論還沒有進行過深入學習!”憋了半天,劉勇好直接甩下了這么一句,便大步走進了宴會廳中。
開玩笑,這問題誰敢答啊?
資本大亨?那不就是資本家?
至于個人財富?
要是讓外界知道自己老底,那還了得?!
看著劉勇好背影,胡潤懊惱的抓了抓頭發,將目光投向了斜著眼看過來的李憲。
“先生,請問您是哪家企業的負責人?”似乎被李憲看的有點虛,胡潤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了一下,問到。
“新北集團!”李憲沒好氣兒。
“哦,上帝,我聽說過這個企業。你們拿下了去年的廣告標王,對吧?先生,那么請問能不能告知我,您的個人財富…”
“我沒有錢!”李憲直接一晃腦袋。
“可是我聽說你們的酒業公司去年進賬一個多億…”胡潤不死心。
李憲手一擺:“從我做生意開始一直到現在,個人存折里沒有超過哪怕是一萬塊錢!我集團的每一分錢,都是社會的資源,我們做企業的,只是替社會去支配這些資源。”
剛走到宴會廳門內的劉勇好聽到這話,眼前一亮。
心說臥槽剛才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么說?
跟他一樣,周圍一些民營企業家也都是倒吸了口涼氣。
在當下,個人財富是一個必須要避諱的問題。一來是因為在場大部分人在稅收方面,都不敢說自己干凈。而另一方面,現在雖然確定了市場經濟體制,可是中國畢竟還是共產社會主義國家。資本家這個稱謂,還是個極端惡毒的貶義詞。
“您個人難道從未在企業中獲利?上帝,真是難以想象。”胡潤滿臉的失望,他隱隱覺得,所有人都沒跟自己說實話。
“這么說也不準確。”李憲哼哼一聲,“我也是獲利的。”
“哦?”胡潤眼前一亮。
“有多少呢?”他問。
看著在門口迎客的譚稀松已經注意到這邊的異象,款款走了過來,李憲挑了挑眉毛。
“不多,一個月八百塊。”
這工資確實存在,只不過李憲從來沒領過。每次發工資的時候都是李潔直接代領,然后就進了這個妮子的腰包。
“八百塊?”胡潤滿臉的不可思議。
對于現在的中國來說,一個月八百的薪金的確不少了,幾乎超出了平均工資的五倍。
可是對于一個僅分公司就年營收一個多億的企業家來說,這個收入,很明顯是不現實的。
“先生,就只有這些?”
李憲呵呵一笑。
“小伙子,這就不少了。就這些工資,都讓我夜不能寐,不敢找女朋友。”
“為什么啊”
“我怕她趁我睡著了偷我錢。”
”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在短暫的驚愕之后,發出了一陣大笑。
眾人的笑聲中,李憲彈了彈衣襟,大步離去。
當他走到胡潤身邊時候,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你丫根本不懂中國。”
然后,他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給了聽著周遭笑聲若有所思的胡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