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茴回到車上,看見竹君棠正在和一個白胡子老爺爺在視頻聊天,老爺爺并沒有禿頭,只是須發盡白,閃耀著一種銀色的光芒,對于這種氣質出眾的老爺爺,白茴一向認為他們一定是類似于武俠小說里絕世高手的地位,只是不一定是武功高手,可能是別的什么行業的專家。
老爺爺正在和竹君棠講梧桐樹相關的歷史文化知識:“真要說起和梧桐在歷史上的一些地位表現,那多是漢代及其以后的事情了。《西京雜記》有說:上林苑桐三,椅桐,梧桐,荊桐。其時霍光帶孫女來上林苑游玩時,他的孫女也就是后來的上官皇后,喜歡上了上林苑梧桐樹上掛著的秋千,霍光便問她,愿不愿意天天在這里蕩秋千玩…”
白茴陪著竹君棠聽了好一會兒關于梧桐樹的歷史,只是白茴懷疑的是,竹君棠聽這些東西,她能記得住?老先生引用的《大雅·生民之什·卷阿》里的“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這段話,估計她字都認不全,聽著聲音能對照出幾個字來?
車子停到竹君棠要上課的教學樓,司機下車來開門,駕駛座的車門打開的速度比后車門要快上一點,竹君棠揉了揉眼睛,結束了視頻通話,對白茴說道:“我去…去上課了,司機送你回去,中…中午我沒有被劉長安欺負的話,我們一起吃午餐。”
“好的,你別招惹他啊。”白茴有些無奈地說道,竹君棠真是跟受虐狂似的,有事沒事就喜歡去招惹劉長安,然后被欺負了又哭哭啼啼來找白茴一起聲討唾罵劉長安,接著又固態萌發。
可能是她覺得“固態萌發”里有個“萌”字,就覺得自己這樣很萌?
竹君棠不以為意,聽了一路上基本聽不懂的國學科普,差點睡著了,下車來的短暫一段路,有點兒冷,她縮了縮脖子,雙手從脖子后邊伸了過去,把頭發分開披散來擋住了脖子。
不冷了,竹君棠邁著優雅的步子走進了教室。
第三節課剛好結束了,教室里有人走動,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地去衛生間,竹君棠東張西望,先看到了顏青橙,微微點頭示意,然后瞅到了坐在最角落的劉長安,雙手放在腰側,手掌翹了起來,扇動了兩下就準備跑過去,但是馬上又放棄了,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千金大小姐的姿態,輕輕按著裙邊走到了劉長安旁邊。
“今天已經點名了。”劉長安提醒了她一下。
“難道我還會被開除不成?”竹君棠眉頭微皺地不以為意,這不是重點。
“開除你很正常。”
“開除我,就沒有每個學年的捐款了,誰會做這么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事情?”
“說的也是。”
竹君棠看了一眼劉長安隔壁的幾個男生,揮了揮手。
魏軒逸和孫書同還是被竹君棠的氣勢有點壓制,不自覺地就往另外一邊移動了幾個位置,秦志強坐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跟著移動過去了。
竹君棠又推了推一動不動的劉長安,劉長安瞅了她一眼,干脆坐到了前邊一排沒人的位置上去了。
竹君棠跟了過來,挨著劉長安坐著,馬上說道:“我發現了你的一個秘密!”
“我發現了你便秘。”劉長安也發現了竹君棠的一個秘密。
“我沒有!”竹君棠正醞釀著講述秘密時的神秘感和發現他秘密的得意感覺,完全被他破壞了。
還有點氣急敗壞的感覺,這人怎么能夠隨口污蔑人呢?這種嚴重的污蔑,幾乎等同于認為她并不是仙女,只是個凡人而已。
“那你說,是你的小裙想死了,還是你的小襪想死了?”劉長安看她原來有備而來的樣子,就知道又到了竹君棠固態萌發的時節點了。
竹君棠有點緊張地按住自己的裙子,呼吸略微加快了一些,臉頰鼓起來了。
“你能不能換一招?別老是拿我的小裙子和小襪子欺負!”竹君棠氣呼呼地說道。
“不能。”一招鮮吃遍天,就像有些作者寫小說一樣,一個套路寫個十本八本的沒啥問題,換套路有風險。
“那我也還是要說。”竹君棠鼓起勇氣地說道。
劉長安翻開了筆記,在上面隨手勾勒了一只羊的簡筆畫。
“我今天聽白茴說了,有一個叫歸有光的人,他老婆死了以后,他就栽了一棵梧桐樹,從此以后,古代的文人就有了一個傳統,死一個老婆就栽一棵梧桐樹,都是跟風。”竹君棠總結了一下今天上午學習到的傳統文化雜記。
劉長安的手抖了一下,羊都畫壞了,不由得扭頭看著竹君棠,這個人總是能夠給劉長安帶來意外和驚訝,簡直不亞于周咚咚和上官澹澹。
這時候有一句郡沙俚語粗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他甚至不需要去質疑,去確認,也相信這僅僅是竹君棠自己臆想為主的故事,白茴常常被劉長安和高德威嘲笑智商和成績,但是事實上白茴也是七百五十分的總分,考了六百幾十分,堂堂正正考進來的大學。
白茴不可能連歸有光栽的是梧桐樹還是枇杷樹都搞不清楚。
劉長安一言不發,重新畫了一只羊,沒什么可說的,他既不想感慨竹君棠的言論,也不想去糾正她,更不應該去回應她。
“你怎么沒有反應?”竹君棠愣了一下,他不應該這么平靜啊,自己已經在戳他千年歲月中的情感痛點了。
劉長安不想理她,正好上課了,抬頭看著講臺上的老師。
“老頭子?”
“爺爺!”
“咩咩咩!”
竹君棠急著和他講他的秘密,這樣完全不回應可一點八卦的意思也沒有了啊!
“爺爺,你不理你的小仙羊了嗎?”竹君棠摟著劉長安的手臂撒嬌。
劉長安找后邊的秦志強借了膠布,放在了桌子上。
竹君棠看了看膠布,腦海里浮現出了許多畫面,于是放開了劉長安的手臂,老老實實地坐著,雙手疊在一起放在桌子上,就像她第一天來上課時的小學生姿勢了。
“小羊真乖。”劉長安心滿意足地摸了摸竹君棠的腦袋。
“咩!”竹君棠不想多說話了。
一直到下課,竹君棠都沒有來煩劉長安了。
她只是盯著那卷膠布,等下課了,秦志強等人要先回寢室,劉長安把膠布還給了秦志強,竹君棠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湘大絕大部分梧桐樹都是你栽的!”竹君棠沒有感覺到來自膠布的威脅,馬上說道。
劉長安點了點頭。
竹君棠頓時得意,“我認為你栽種梧桐樹是有原因的,你敢說是什么原因嗎?”
竹君棠已經做了許多調查和想象,一直以來,對于環繞在劉長安身上的種種神秘故事,竹君棠都十分感興趣,只是他基本不和她講而已,竹君棠只好自己努力發掘。
自己一顆一顆地親手栽下梧桐樹,多少年來,一直坐在梧桐樹下等待著。
他休息的時候,他吃飯的時候,他發呆的時候,他看書的時候,他喝茶的時候,總有亭亭如蓋的一棵梧桐樹陪伴在他身旁,仿佛是某個人的化身。
一直到某天,那個人從歷史的長河中,猶如逝去的浪花又掙扎著跳上了岸,款款走來,回到他身邊。
這個人是誰?竹君棠很想知道,這個人的出現,只怕會讓安暖,秦雅南,白茴都傷心欲絕吧。
“植樹節。”
“什么?”竹君棠摸著自己的耳朵。
“植樹節。”劉長安重復道。
“什么植樹節?”
“哦,你不知道植樹節?”劉長安點了點頭,他并不清楚臺島有沒有保持植樹節的傳統,但是即便有,竹大小姐不知道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栽梧桐樹是因為植樹節?”竹君棠扯著兩只耳朵,瞪大了眼睛看著劉長安。
“我們國家的植樹節是凌道揚,韓安,裴義理等林學家在民國年間倡議設立,最初是清明節時。后來為了紀念孫中山逝世,改成了3月12日。這個節日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重新成為我國的節日。”劉長安看著竹君棠,“真要說起植樹為節日活動,可以上溯到公元前了。”
竹君棠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他栽的梧桐樹呢。
那些梧桐樹葉子都黃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即便如此,也仿佛在倔強地發出嘲笑聲。
“你…你就因為植樹節,種了這么多梧桐樹?”竹君棠松開耳朵,氣的叉腰了,偏著頭忿忿不平地看著劉長安。
“是啊,明年植樹節,我也會去栽樹,你去嗎?”劉長安語氣平和地邀請。
“不去!”竹君棠氣呼呼地走了,真是浪費時間,她約了白茴一起吃飯,中午可以和白茴一起欣賞她新收集的一套動物主題的襪褲。
劉長安笑了笑,轉頭看著校園里無處不在的梧桐樹,目光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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