哱拜抵達卡馬河畔的第四天傍晚,岸邊捕魚的游牧民在河上發現哥薩克漁船的蹤跡。
他們看見敵人的同時,敵人也看見他們,從而互相知悉對岸有敵人駐扎的消息。
不過相對來說,還是哱拜與卡拉恰知道的多一些,作為斯特羅加諾夫家族的大本營,索里卡姆在烏拉爾地區的存在對遍布四野的哥薩克塞契來說不是秘密。
對他們不是秘密,對明軍前線的游牧民便也不是秘密。
本質上來說,卡拉恰與哱拜麾下的游牧民與哥薩克并無區別。
如果非要把哥薩克這種社團單獨拎出來,那么哱拜和卡拉恰在向西進發的過程中也收攏了不少哥薩克。
在河上駕著單桅小漁船的幾個哥薩克向河邊張望著,在他們的視角里,河對岸出現了一些韃靼人的蹤跡。
岸邊沼澤的灌木叢里,有個韃靼人看上去騎在馬上,朝自己的漁船揚著馬鞭,側頭向馬下灌木叢高出小半個身子的哥薩克問著什么。
在那個哥薩克身邊,還有幾個步行的韃靼人正從懷里掏出弦來,費著力氣給弓上弦。
通過穿衣風格與發型能輕易分辨一個人是韃靼人還是哥薩克,但河上的哥薩克分辨能力僅限于此了,他們無法區別那究竟是韃靼人還是契丹人。
就算是羅剎國的貴族,也只是能準確并錯誤地分辨韃靼人與契丹人。
他們管中國人叫契丹人,管契丹人以及諸多游牧民叫韃靼人。
實際上,河岸邊騎在馬上的是個來自蒙古草原的騎手,地上走路的是阿爾泰山附近的牧民,中間的哥薩克則是最近投降他們的牧民。
初次相遇,不論岸上的蒙古騎手還是河里的哥薩克漁民都沒沖動,他們不約而同選擇調頭回去聯系援軍,甚至連心里想的都一樣。
‘他們肯定會集結,我要回去找人!’
不同之處在于,哥薩克想的是上岸搶了他們,蒙古騎手想的是要在岸邊伏擊他們。
這是求仁得仁,不過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卡馬河對岸的駐軍與幾個哥薩克塞契調集人手,很快集結大小戰船四五十條,向河對岸浩浩蕩蕩地駛去。
當他們跨卡馬河未半,沿下游探查的哱拜還尚未得到這一消息,都指揮僉事卡拉恰率領上千部隊向此處馳援,更多牧民尚且在集結之中。
卡拉恰僅僅在岸邊分散陳布上百人,更多人在后方林間布置第二道防線。
他和哥薩克交手多次,最讓他印象深刻、也最令他忌憚的就是哥薩克的船。
哥薩克既非國家也非民族,使用的船往往因其橫行地域而有很大不同,大致上是與周邊國家戰船風格有很大關聯,總的來說,主要是吸收諾夫哥羅德帆船與奧斯曼系槳帆戰艦演變而來。
一種單層甲板、注重載人、單桅或雙桅、使用槳帆共驅、體型不大,善于劫掠的輕型船只。
眼看著哥薩克船隊洶涌而來,卡拉恰毫不猶豫地下令收兵,部隊全部撤到遠離岸邊的二道防線,并著手用砍倒的樹干設立寨墻。
用跟隨在卡拉恰身邊的浙軍兵勇的話說,沒有船的條件下對付這幫人,最好的方法其實是不跟他們打。
因為這些人看起來實在太眼熟了,他們的船看起來像倭寇的船、他們的人看起來像倭寇的人、甚至他們的兵器與戰斗方法都與倭寇相似。
那么…他們就是倭寇。
事實上明軍內部稱呼哥薩克的方法就是羅剎賊。
很快,時近夜幕,這場大明與沙俄跨越半個世界的相逢以卡馬河爆發第一次武裝沖突而開始。
雙方都不是正規軍,又都有搶掠的意愿與目的,因而這場沒多少搶掠收獲的遭遇戰開始很快,結束得更快。
當天夜里戰報送到哱拜手中時,他已著手在卡馬河下游造船了…當然不是用來坐的那種,而是搭建浮橋所用。
戰斗發生了三場,第一場在河岸邊,留守的牧民部隊不多,羅剎賊登陸之時即用火槍打死打傷七人,余下近百人逃亡二道防線。
他們可能射傷了個位數的敵人,也可能沒有命中。
隨后數百名哥薩克從船上下來,追著潰軍來到卡拉恰的二道防線,大量游牧步弓手在厚實的木制工事后據守,向他們拋射箭雨。
哥薩克知道被引誘,極力避免交戰想要撤退,丟下十幾局尸首后卡拉恰的步弓手翻出工事展開追擊,不過哥薩克們的鎧甲要優于他們,白刃戰沒能拖到側翼騎兵趕來支援。
雙方一路殺回河岸,騎兵姍姍來遲,截下數十人,余下的哥薩克坐船逃跑。
他們逮住二十多個俘虜,以死傷近二百人的代價,讓哥薩克留下四十七具尸首,得兵甲損壞、完好者數十副,還有六桿火繩槍,軍卒報告可能還有敵人被殺,只是尸首被帶走了。
不過那些被帶走的尸首,肯定是跟哱拜此時撰寫的塘報無關,有尸首才能叫斬獲,沒尸首就別說給朝廷報功了。
這支軍隊的頂頭上司可是以嚴明軍法著稱的戚繼光。
初次交鋒的戰斗過程簡單得很,也讓哱拜對卡馬河對岸的敵軍實力摸了個底——和山那邊沒什么區別。
他們在山那邊見到的敵人就這樣,一部分牧民、一部分哥薩克。
哥薩克的鎧甲與火槍令人印象深刻,但在作戰時改不了散兵游勇的本質與流寇般的習性,很好對付。
哥薩克、大明的北虜、倭寇,在哱拜眼中同一類敵人,他們是善于偷襲的流寇,對定居城市及周邊村莊有極大危害,對正規軍也有組織靈活與機動能力上的優勢。
但這些優勢對此時的哱拜及他率領的部隊,不值一提,他們沒有城市定居,那些被他建立的某旗堡只是數十人留守的小據點,縱然被拔除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倒是饑餓,會比哥薩克有更大威脅。
當天夜里,哱拜卡馬河下游用五百多只趕制木筏借著夜色掩護,將麾下三個成建制輕重騎兵的百戶部與部分斥候送離河岸。
隨后幾日,他一面在卡馬河下游讓人繼續制造帆船,一面繼續派人向南探查情況,在他的情報里,南邊有個過去附屬于汗國的彼爾姆,全盛時期有兩三千成年男丁,如今被羅剎國征服,是地區不可小覷的力量。
哱拜打算試試,能不能用同為蒙古后裔的身份便利,招降這個大部落,讓他們作為明軍西征的先鋒軍。
至于北邊的哥薩克,哱拜眼中其實并沒有他們。
只不過還沒等哱拜聯系上彼爾姆的漁獵牧民,北方的哥薩克就成功挑起了哱拜的怒火。
他的造船廠被順流而下的哥薩克一把火燒了。
最過分的是,那些哥薩克里還有人對著沖天的火光,在船上脫掉褲子,對岸上的哱拜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