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人一看就不是英夷。”
克里克戰場東北的原野上,魏進忠匍匐在草坡上,揚手指著遠處農莊升起的黑煙,言之鑿鑿。
“衣裳不一樣,做派也不一樣,倫敦被攻陷,城外沒少打出以少勝多的戰斗。”
“當時將軍就說了,在那些戰斗以后,英格蘭人應該明白,一支三千人的軍團在野外已經不安全了。”
魏進忠發現這支高舉圣安德魯旗的方陣軍團已經很久了,這個軍團下轄十一個連隊,有將近三千五百人,除了炮兵與火槍,一應冷兵器時代的兵力具備。
鎧甲兵裝上也比先前見到的那些援軍要稍好些。
他們與魏進忠所率八百馬隊險些于行軍途中相撞,魏進忠部只得向南繞行,繞到一半,忠賢哥哥又開始為主將分憂,他想看看這支部隊到底想去哪。
西南的克里克戰場上,應明早就派人來找他,跟他說那邊要打起來,他這邊太遠,很可能無法參與戰斗,因此要他率領馬隊盡量接近戰場,便宜行事。
接近戰場嘛,魏進忠想的就是從東北向西南,橫穿原野快速抵達,能趕上戰役末尾就順勢加入戰斗。
如不能趕上,我軍劣勢便由敵軍追兵背后發起突擊,營救友軍;敵軍劣勢,剛好在其撤退的路上伏擊一陣,瓦解其兵勢。
卻沒想到半路這么個玩意,西南打得水深火熱,這支蘇格蘭軍團卻朝著正南方向一路狂奔,魏進忠很清楚——那個方向沒有他們的人。
蘇格蘭軍團的行動非常反常,而且他們是在缺少輜重的情況下向南突擊,這在魏進忠眼中有兩個可能,要么南方有糧食,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要么南方有他們必須狂奔過去的理由。
不過看上去,糧食似乎對他們并不重要。
就在今天,這支蘇格蘭兵團突然散開了由各個方陣連隊長官帶領,進駐沿途各個農莊、村莊,索要糧草。
能獻上糧草的村莊免于禍患,拿不出糧草的農莊則會被一把火燒個干凈,什么都留不下。
這對魏進忠來說是絕佳的好機會,敵軍分散、不成組織,且攜帶搶掠的財物與輜重,士兵在這個時候戰斗意志最低。
這都是他跟英格蘭軍團交戰、觀察己方普利營與倫敦營行為得出的經驗之談。
說實話魏進忠的馬隊情況也不好,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里他們東奔西跑,往返穿梭在方圓百里之內,跟敵人交戰、撤退數次。
為始終掌握率先出擊主動權,已是人困馬乏的境地,馬隊編制也很混亂,受傷的、得病的,都得不到良好休息,因此必須等待一個時機,爭取一戰定功。
就在魏進忠打算向分散各處的敵軍發起突擊,從東邊跑來一騎斥候,帶回令麾下來自明、西兩國馬隊長官遲疑的情報:“東北十七里,有敵軍正向南行,一個時辰后就會發現我等,觀其旗號,大率三隊合千二三百余眾。”
三隊人馬,合在一起,大概一千二三百人。
魏進忠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并非專業將領,甚至在抵達英格蘭前最擅長的事是打架與蹴鞠,即便到了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個老兵。
很容易陷入對自己不信任的心態之中,他們發現了兩支敵軍,一個在北方,一個在東北方,相距不遠,極易支援,那他們沒發現的呢?
是不是一旦打起來,敵軍會迅速匯合支援,依仗八百之馬隊,一次沖鋒陷入敵陣,為敵軍纏住,很難再發起第二次沖鋒,他們有面臨被敵全殲的危險。
東洋騎兵大多被應明調走擔任主戰場的斥候與游騎,西班牙騎兵的小隊長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能依靠應明留在魏進忠這邊的宣講官甘海來維持他們的士氣。
甚至就連甘海留在這,還是因為魏進忠不懂外語,無法直接聯系麾下的西班牙騎兵。
但甘海從來不拿戰斗決策,只要指揮官還沒死,宣講官不能越庖代俎直接插手戰術。
此時此刻,他也更傾向于讓魏進忠拿主意。
“繞過他們撤軍,雖然會被追擊,但現在還來得及,能跑出去;或是發兵進攻,兩敵一強一弱,弱的都比我們兵多,我等只能沖鋒一遭。”
甘海這么分析著,抬手指了指西班牙騎兵隊,道:“他們的長官想進攻那個三隊合兵一千二三百人的部隊,他們稍弱,擊潰他們后也能從容離開。”
魏進忠想了想,從地上爬起來拍著衣袍上的浮土,擰著眉頭拖出長音道:“打弱的呀——不行。”
“他們在東北邊,我們始終是要往西南走的,就算跑過去把他們擊潰,回來北邊要南下的強敵就卡住我。”
魏進忠瞪著眼睛語氣夸張:“那不是把自己卵子送出去讓人掐住么?”
“就算用鳥掄,也得先把強的掄死,待那弱兵收到消息,他就仨反應。”
魏四抬手從甲裙里撓了撓半個月不曾洗澡癢癢的胯下,再拿出來伸出一根指頭道:“其一,他畏戰不攻自破,問訊瓦解。”
“其二,心驚膽戰,依據村落固守一二時辰,派遣斥候探明戰場。”
“其三,尤其勇猛,收到消息即向西進攻,追擊我等。”
“不論他選哪個,只要擊潰強敵,我等都是安全的呀,他固守一二時辰,咱早朝西南跑出二三十里歇息了。”
“他就算追擊,有這十幾里路,他們也追不上咱。”
言畢,魏進忠朝甘海一拱手,道:“還望宣講二爺把小的想法告知諸隊軍官,聽他們意下如何。”
擒賊先擒王,王是主心骨、是他人之仰仗,難道側翼強軍就不是他部的主心骨、他部之仰仗了么?
對魏進忠來說,這并非一道選擇題,而是一道判斷題:“要么就此撤走,若要為應帥牽制東北敵軍,那就要先打這個裝備精良編制完整的軍團。”
魏進忠的話讓宣講官甘海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在這個沒有得到任何大明最新正規軍事訓練的人身上,他看到了一個人在面臨大事時的清醒與果決。
這個決定甚至幾乎與軍事無關,只是清醒的分析與判斷。
偏偏,這對甘海來說尤為重要,至于打仗,打仗關魏進忠什么事。
一聲聲各式言語的“上馬”命令中,招展的皇明騎矛迎風展開,轟踏出一道鐵馬洪流奔向遠處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