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法軍輕騎打馬掠過前線,他們眼中遠處明軍提著鏟子土工作業的樣子看起來挺傻。
在輕騎身后,兩個完成準備階段的步兵方陣矛戟如林,開始戰前最后的禱告。
游擊將軍王有鱗甚至沒有掏出望遠鏡,敵軍陣線的情景便已清晰可見,工兵百戶對左右忙碌的旗軍喊道:“停止作業,跪了跪了,他們跪了!”
明軍不明白敵人為何會在戰前下跪,也許是他們知道但不屑于去浪費精力明白。
對他們來說,只需要清楚敵軍在跪下后再起身,主將就會發起攻勢便足夠了。
令旗招展間,工旗軍扛起心愛的小鋼鎬與水兵斧,解下背上飽經風霜的小盾牌,加入鳥銃旗軍的陣線。
工兵百戶所率旗軍由于并不裝備火槍,戰斗力相對較低,但他們身上的裝備負擔卻不輕,基本等同于重步兵,今天他們挖掘的是陷馬坑,還用不著盾牌,倘若在敵眾我寡的守勢中,他們會把盾牌作為加固材料埋進快速挖掘的半身壕前的土墻中,使其成為能夠防御火槍直射的簡易土木工事。
而在做完工作后,鎬斧有銳利的破甲碎石錐,讓其能在火槍橫陣中成為防御近戰重甲敵軍的中堅力量。
做完這一切,四路百戶排成縱深小寬度大的三重輪射橫陣,向袁自章的部隊緩緩靠攏。
王有鱗站在陣前看著敵軍布陣,他們的縱深很大,讓人看不出究竟有幾排士兵,只能看見首列將大盾端在身前的重甲戰士身后有數不清的長矛大戟,顯然…他們在用比隆摸索出的那個戰術。
不過在他的部隊緩緩后撤試圖靠近袁自章時,卻見到高地上袁自章打出命他進軍的令旗,又是四部百戶自高地列陣,同樣工兵居前的四列橫陣席卷而下。
隨后兩支百人隊女真重騎于后踢踏緩行,看上去就好像袁自章打算將手上唯一的騎兵力量盡早投入戰場打破僵局一般。
高亢的嗩吶聲在陣中響了起來,法軍只能看見對面一面面小旗簇擁著大旗。
考驗旗官們運氣的時候到了,每個橫陣的小旗官皆頂著盔槍站在下屬旗軍左前方、副旗官同樣姿態立于左后方,三排九人正中間的則是同頂異色盔槍的宣講官,他身旁拖鳥銃的旗軍露出一片與盔槍同高的雪亮銃刺,構成明軍橫陣最小作戰單位。
不過小旗官的性命倒也并非那么危險,四部百戶中的工兵百戶帶隊形成單排橫陣護在最前,端盾牌的工旗軍頂在最前,就像法軍認為鉛丸無法在穿透盾牌后再對板甲造成損害,明軍同樣也可以使用這樣的防御。
兩個橫陣一左一右,像螃蟹的兩只大鰲,張牙舞爪地向法軍逼近。
終于,敵軍陣前也響起了號音,他們的樂器是一種裝了伸縮管的小號,另一橫陣之前,率部行進的步兵百戶徐晉確信自己的旗軍就算豎起耳朵也聽不見對方的軍樂,那肉乎乎的聲響根本壓不住自己這兒的嗩吶。
更何況,獨領方陣的游擊將軍王有鱗不知參將袁自章的意思,徐晉可清楚得很,他們可不光是這兩個橫陣九百號人,身后是有援軍的。
在徐晉的視野中,敵軍輕騎試圖從正面戰場掠過陣形向左翼集結,如此一來他所處的位置便比較危險,在左翼最左邊…這顯然是被王有鱗前番架起虎蹲炮打怕了,打算柿子挑軟的捏,打算單攻一側先吞掉他們的橫陣。
可他也有虎蹲炮啊,每個總旗都有一門,更別說他六支總旗箭、二十支小旗箭到現在還沒用呢。
“變調,總旗箭小旗箭開封、各部旗軍把手雷向前傳遞,交給工兵。”
敵軍的炮兵沒有動,眼看步兵方陣已與兩門佛朗機炮平行,火炮終于發出令人期待已久的吼聲。
吼聲威勢十足,炮口噴出紅光,一片散射石子穿透硝煙,散布在雙方陣形即將交匯的中間地帶,徐晉肉眼可見,前方百步左右大片范圍枯草與泥土被散子掃過。
伴著軍樂一聲變調,徐晉所處的橫陣止步不前,另一邊游擊王有鱗的橫陣也停了下來,兩軍相距僅有四五百步,即將進入總旗箭射程,工兵將大盾重重擂下撐在陣前,隨后齊齊蹲下,他們腰間懸掛著三顆球形手雷,自后方接過小旗箭筒扛在肩上,打火引燃火折子待用。
在橫陣四方,他們釘下虎蹲炮,主要防御方向還是正面,各總旗的迅雷銃倒是被布置在后面,這種來自東洋軍府趙士楨的實驗型武備射速快而殺傷力較低,在這場敵軍前陣有重甲盾手的戰斗中很難取得戰果。
法軍眼中的兩個明軍方陣就顯得很奇怪了,在進軍途中突然停住,而且所有人都蹲下躲在盾牌后面,他們認為這是明軍被佛朗機炮的發射嚇著,對他們來說這很鼓舞士氣——野戰火炮嘛,很多時候它就是用來壯膽的。
不過在敵軍身后的高地上,兩個規模相近的方陣正在整裝待發,看上去他們是被敵軍主將當成了預備隊,在騎兵保護下向前散開,這樣一來明軍便也有了不小的縱身,騎兵很難從中間突入前陣后背。
在馬提翁的腦補中,他認為后面兩支預備隊與前陣的間距是為了更好的射擊襲擊前陣的騎兵,保護他們的后背。
但實際上,后面兩支部隊同樣是主力,他們后發的原因只是袁自章想讓法軍認為他們前軍兵力不足,好讓他們再往前走點,現在目的達到,他自然就讓后陣出發。
就在這時,勒馬隨方陣前行的馬提翁元帥突然瞇起眼睛,抬手揚著指揮棒朝向明軍陣地,壓低了驚呼道:“那是什么!”
所有人能能看見,就在兩支預備隊離開高地不久,那里接連、迅速升起一道道掠過天空的光影,那些東西曳著火的尾巴,發出令人害怕的尖嘯,一瞬間便穿過戰場上空飛到最高點,緊跟著就像長了眼睛般快速墜落。
尖嘯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像魔鬼的哭號般懾人心魄。
不幸的是,那些炮彈墜落的地點,正是法軍兩個方陣之間。
極沉的尖頭鐵柱形炮彈狠狠地將一名騎士砸落馬下,隨后斜扎在地,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方陣各處,那些砸落在地的炮彈尾端還時斷時續地噴出微弱火焰與硝煙。
那鐵柱受潮帶著點點銹跡,還濺了些許泥土,上面鑄出的字跡仍清晰可見。
它只有兩個字——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