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之初,百草枯黃。
分裂的宗教戰爭在法蘭西王室瓦盧瓦家族長袖善舞下裂痕再次彌合,獨留下被明軍占據的波爾多成為其心腹大患,三路元帥將軍三萬四千余依托多爾多涅與維埃納兩條大河百里之間設防,欲維持疆界。
瓦盧瓦王室沒得選,王太后凱瑟琳深知陳九經壓根不接受她的談判,打定主意要強占波爾多,戰爭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
在這個冬季,王太后凱瑟琳照例在巴黎楓丹白露舉行了王室宴會。
參與宴會的大多是宗教戰爭中為保衛法蘭西王室取得汗馬功勞的貴族,比隆男爵只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戰爭中不太光彩的一方。
南北方是兩個不同的戰場,北方戰爭只要以馬提翁元帥率領國王哼老三的男寵貴族們圍攻離巴黎很近的皮卡第拉斐爾城,那里的孔代公爵沒有試圖與南方納瓦拉亨利協同作戰,獨木難支后即離開去往德意志召集援軍,僅留部下守城。
馬提翁元帥的部隊雖然率領不少來自宮廷從未參與戰爭的年輕貴族,但這些過慣了荒唐生活的嬖幸們拿起武器,穿帶著刺繡的服裝與鑲嵌金子的板甲一樣有極高的戰斗力,同樣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部隊后勤補給極為充足。
圍城從去年六月二十二日開始,至八月二十二日結束,沒花太多力氣,兩個月時間取得勝利,輕松到被人稱作天鵝絨之圍。
南方的戰爭就困難多了,超過四百公里的補給供應線,經久善戰卻疲于行軍的部隊兵臨波爾多城下,即被陳九經與楊策的聯合部隊擊敗,緊隨其后在撤退途中由于大量騎士在進攻中失去戰馬,被康古魯裝備精良的馬隊連番襲擊,以至于失去大量火炮及用于運輸的馬匹驢子。
整場戰役,原本要作為瑪戈嫁妝但王室想要耍賴的卡奧爾城被納瓦拉搶占,除此之外王軍沒在納瓦拉手上吃虧,議和條件也很寬松,只是承認卡奧爾歸屬并給予納瓦拉叛軍喘息之機而已。
但對陳九經,他們并無絲毫優勢,以至于議和只能跳過陳九經,單方面同納瓦拉進行,波爾多便成了王國心頭一道疤。
經過半年對峙,進入百無聊賴的冬季,國王哼老三在楓丹白露的宴會上喝多了酒舊事重提,一幫天鵝絨之圍中輕松取勝的年輕貴族叫囂著要把陳九經的腦袋掛在巴黎城樓上。
順帶一提,由于比隆被陳九經擊敗,巴黎的貴族們不愿再把圍攻拉費爾城的勝利稱作天鵝絨之圍,因為天鵝絨也是大明產物,在那邊被稱作漳絨、絲絨。
但他們實在找不到形容那場戰斗更合適的詞了。
好戰的狂熱之語令宴會氣氛趨于熱烈,唯有角落中端著酒杯的比隆男爵沉默不語,偏偏…比隆曾經率軍攻至波爾多城下,王太后凱瑟琳很重視他的看法。
與那些僅著眼于歐洲甚至僅能看見法蘭西的貴族們不同,來自美帝奇家族的王太后凱瑟琳有有一支完全由年輕女孩組成的粗糙間諜機構,此時此刻她們的工作重心正是西班牙,借此得到許多關于大明的情報,讓法蘭西王室對整個世界的認識更加清晰。
王太后知道她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也知道要與大明那樣的敵人作戰,她能依靠的不是那些靠著屁股被兒子給予封地的小貴族。
“比隆爵士,大家對進攻波爾多熱情高漲,您覺得呢?”
比隆的臉上有許多皺紋,他的歲數本就不再年輕,在波爾多敗退后整整一年王國都沒給他帶兵出戰的機會,終日渾渾噩噩地混跡在巴黎,此時此刻他的形象與其說是久經風霜的將軍,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名來自不知名鄉下的酒鬼,以至于當王太后走到他身邊,他都沒反應過來。
即使在看見王太后、聽到問題,比隆依然不過是面帶倦色地搖了搖頭:“仗再打下去,明年會丟掉多爾多涅河,但您也不必太擔心,爵士們會把他們攔在維埃納河附近,直至戰爭結束。”
“維埃納河?”
凱瑟琳皺起眉頭,她不喜歡比隆對戰敗輕描淡寫的態度,更不能接受這一結果,這意味著比隆認為阿基坦地區將全部在戰爭中丟失。
但比隆還是點頭,道:“如果這一屋子酒鬼今天領軍出戰,兩個月后您就能收到他們戰敗的消息,那樣的話不用等到明年,就能把維埃納河以南全部丟掉。”
凱瑟琳王太后盡量挺直歲月帶給她佝僂的后背,她很憤怒,但環顧左右確實認同比隆的說法,戰爭不該在飲酒后讓貴族推著發動,她被束腰勒得有些透不過氣,用力呼吸了兩下才將惱怒心情平復。
問道:“那如果由您率軍出戰,又會如何?”
比隆再一次搖頭:“我建議您現在派人找陳九經和談,花錢把波爾多買回來,他需要白銀就給他白銀、需要黃金就給他黃金;實在不行就把打仗要花的錢留下來,看明年戰事,我們與英格蘭、荷蘭一起組建了艦隊,如果能在海上戰勝西班牙,花的錢也許會少一點,如果輸了,陳九經會繼續向北進軍,就會貴一點。”
就好像一次戰爭打斷了比隆元帥的脊梁骨,凱瑟琳搖頭打算離開:“陳九經的軍隊確實英勇善戰,可他只有不到一萬人,閣下的話…實在有愧于國王殿下給你的軍銜。”
“恰恰相反,我認為早日促成議和才是我忠于陛下最該做的事,敵人確實只有不到一萬軍隊,但他的艦隊控制波爾多到西班牙海域,確保每月都有滿載補給的船抵達,每個士兵都有極好的御寒衣物與充足彈藥,九十年前我們就知道火炮在戰爭中意味著什么,在意大利消耗一年火藥儲備換來兩天攻陷一座堅城。”
“現在明軍有充足彈藥、有足夠多的馬和驢子,還有數不清的火炮,一旦他們向北方發動進攻,不論我們有多少堡壘,他們的攻勢都將僅取決于行軍速度的快慢。”
王太后凱瑟琳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富麗堂皇的大廳中飲酒的貴族逐漸不再互相吵鬧,僅將目光投向正在對話的凱瑟琳與比隆,有人怒氣沖沖地看著比隆說出這番令人氣憤的話,比隆卻像沒有察覺一般。
“情況對我們來說剛好相反,在多爾多涅河,那離波爾多很近,離巴黎很遠,特魯瓦更遠。如果不能在西班牙人與納瓦拉趕到之前攻陷波爾多,出兵只會讓更多小伙子死掉而毫無意義。”
“要攻陷波爾多,至少要有二十四門攻城炮;要打敗陳九經的部隊,還要有三十六門火炮;這需要四百匹馬和驢子從巴黎穿過整個法蘭西抵達波爾多;它們使用的銅制炮彈,則要從特魯瓦被六百八十頭驢子帶著穿過半個法蘭西,還有一次戰役需要的火藥,我們要為此準備六個月甚至更久。”
“如果不出意外,從現在開始準備,明年秋季可以試試,但陳九經不會等著讓我們準備。”比隆又向嘴里灌了一杯酒,攤開兩手問道:“現在您還認為花錢買回波爾多是壞主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