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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云南

  回云南永昌府的路上,楊應龍因后怕腿軟,好幾次走山路險些從馬背上跌下來。

  “誰能想到思古是不是忠于朝廷居然要算卦,他要是卦象錯了呢!”

  回到永昌府巡撫暫治所,楊應龍都不忘發牢騷,“您老人家不知道,但凡稍有差池,那孟養有軍兵一萬四千,我就是關云長在世也回不來!”

  云南巡撫王凝年歲很長了,治政的本事談不上高超、軍略更是一竅不通。所幸仕途坦蕩,熬到老終于熬上個云南巡撫的官職,卻趕上了朝廷要對緬甸用兵的勢頭,他也沒辦法。

  眼見楊應龍不辱使命回來,老爺子攏著胡須且要高興呢,也不管楊應龍后怕的熊樣,抬手一連道出三聲好:“千好萬好,沒事最好!”

  至于楊應龍問他后面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迷迷糊糊說些什么“有土司在前阻攔,莽賊不能成事”之類的話,顯然,這大戰在即的前夜里,云南巡撫已經認為沒有什么禍患了。

  三宣六慰對云南邊疆的重要,老人家是一點都察覺不到,區區兩個土司回轉心意,便讓巡撫大人覺得好像是已經收復失地一般驕傲快樂。

  楊應龍在下面拜著,趁低頭別人看不見瞧瞧撇著嘴,心中暗道:跟四川的主官是一個德行!

  他覺得這場仗完全是姐夫硬憋出來的,放尋常官吏即使是巡撫這般要員,別說西南異域的三宣六慰,就算川貴之間的土司互相攻打兼并又能如何?

  朝廷官吏就沒拿那些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治下百姓,打生打死戰火滔天又能咋的?

  但凡這些主官稍稍改一丁丁點兒欺軟怕硬的操行,那些土司都不敢陽奉陰違,但凡他們稍稍像自家姐夫那樣知道平等一點,拿土司當個人,依照大明的國力威勢,西南土司都能百十年不敢復叛。

  更不會有人像咱楊土司這樣,白天在省官鼻子底下受了冤枉氣,夜里睡覺前就暗自衡量一番土司兵和省兵的戰斗力,在心底狠狠嘲笑這幫弱雞,取得充足快意才能安然入睡的了。

  但楊應龍也不會再奢望什么——云南,這是流放的地方,大才子楊慎就死在這永昌府,他詠出大江東去的河流楊應龍還差點從那摔下來呢。

  會被朝廷派到這種苦地方,必然有被派到這的原因,很顯然,楊應龍已經找到王凝被派到這的原因了。

  雖然巡撫王凝不懂兵事,不過堂上還有一人,此人帶兵已有數年,頗知兵事,而且還是有名的學問家,叫羅汝芳。

  羅汝芳也年事已高,他師從泰州學派顏鈞,嘉靖二十二年中舉,潛心修學十年,在三十二年參加殿試得同進士出身,歷任太湖知縣、刑部山東司主事、寧國知府、東昌知府,為政重教化,皆政績斐然。

  隆慶七年來的云南,任云南道巡察副使,職責分守永昌,開始帶兵。

  羅汝芳可不是王凝這種千好萬好沒事最好的官員,他找到楊應龍話語中的重點,向巡撫請示后對楊應龍問道:“楊將軍要率播州軍入孟養,何不留永昌,待緬軍入寇諸司,也好馳援。”

  一旁犯迷糊的巡撫王凝側耳傾聽,連忙稱是,招呼楊應龍坐下說話道:“這精軍強將還是屯守永昌來得好,只要永昌不失,萬事無虞呀!”

  至于三宣六慰怎么樣,管那些做什么呢?

  “羅副使說的是,緬軍入寇之路,邊境多矣,但其要緊兩條,一為隴川、二為孟養。今莽賊已降服隴川,在下估計他要敢來早來了,他下一步,一定是孟養。”

  倆頂頭上司的話,讓楊應龍非常絕望呀。

  羅汝芳還好些,他是從軍事支援的角度出發,自永昌府發兵自然要比從別的地方經過永昌府再轉道來的便利。

  王凝的看法就真的讓人絕望了。

  要換個乖巧的土司,這會就不吭聲了,但楊應龍不行,他心有野狗,嘴上說的那些都是他自己也不信的屁話,心里一直想的就是延續他播州楊家軍的傳統——聽調平亂,搶掠地方!

  說到底,播州軍跑這么遠,哪怕是姐夫調來的,出兵的錢也不能讓他楊應龍掏吧?找陳沐要又打不過他,那能怎么辦?

  打誰讓誰掏!

  土司兵和別的兵不一樣,別人都怕兵死,楊應龍可不怕,他只怕沒仗打、沒地方搶。

  這要全聽這兩位頂頭上司的,屯在永昌一年半載不出兵,光軍費可就要讓楊應龍賠死,他可不樂意掏這錢。

  還不等他眼珠滴溜兒轉著想出什么好說辭,巡撫王凝已經開口了,道:“老夫知道楊將軍一心為公,此言絕無怪罪將軍殺緬甸使者之意呀——但為了區區孟養,惹惱莽應龍,是不是不太劃算?”

  不,不劃算?

  聽見羅汝芳一個勁咳嗽,王凝這才察覺失言,帶著點尷尬與無所謂的神情呵呵笑了起來。

  這一時半會里,他全然把楊應龍當作是個朝廷武將,而不是土司,當著土司的面兒商量出賣土司的事,確實是有點令人尷尬。

  楊應龍很聰明,他正色拱手道:“撫臺大人一心為國,楊某深以為然!我等大明子民,只要對朝廷有利,別說是孟養不劃算,就算播州對朝廷不劃算,丟下不管也是無妨!”

  “將軍才是一心為國!”

  王凝的尷尬不見,他起身肅容拱手,再坐下看向楊應龍的白凈面龐是越看越欣賞,干脆說道:“其實不光老夫是這個看法,就連早先張閣老的書信也是這個意思。”

  “三宣六慰是窮鄉異土,得其地不可耕、得其民不可使,空費財力以事無益,使無辜之民肝腦涂地。所以局勢安定的情況下,要我嚴禁軍衛有司毋貪小利逞小怨,以騷動夷情。”

  王凝或許才智不高,但這方面絕對老實本分,對首輔書信奉如天書,道:“閣老也說了,三帥聯軍南下,值此云南空虛之時,切要約束軍兵。”

  “就昨日,輸送兵糧的姚安知府李贄還傳書一封給老夫說什么推崇耕戰,府內軍兵都已動員起來要和莽應龍大做一場,這不是胡鬧么!”

  李贄,楊應龍知道,泉州大商后代,家里祖先姓林,后來為避禍改姓了,他帶兵進云南時經過要姚安,知道這個言論狂放的知府。

  看王凝搬出張居正的話來,楊應龍也不敢反駁,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眼睛瞟在羅汝芳身上,云南長官里另一撥人,他也知道為什么來這兒了。

  泰州學派,心學子弟。

  “依我之見,楊將軍不如帶兵移防神護關,如此一來,孟養有事你先知,隴川遇到兵事也好馳援。”

  羅汝芳沒參與王凝的議論,他話雖然是說給楊應龍聽,實際卻在等王凝拿決策,問道:“撫臺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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