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種戰前禮儀還是很適合觀賞的。”
南北朝雙方各自派遣戰將四員,馳騁于府城北方圓十里荒野,飛馬捉單廝殺一處,兩相交兵各有勝負。
陳沐估計,能仔細欣賞這場斗將的,只有他了,兩邊主帥單憑肉眼是肯定不能仔細觀看的,但是他能。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把這千載難逢的場面錄下來。
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千載難逢,在日本,他兒子陳八智用鴛鴦陣捅翻了一個想和他一騎討的武士,王如龍用鳥銃掃了另一個。
但這對他來說確實新奇,畢竟在大明境內沒見過。
“他們沒炮,圍城戰不好打,用更少人命能取得戰勝一陣的士氣,倒也不蠢。”
跟著陳沐在南洋見慣了炮廟里彈重二十斤的巨大重炮,軍府衛野戰操練也是用五斤的鎮朔將軍居多,如今見到敵軍萬二千人僅備小炮二十門,就連小將杜松都覺得那不算炮,至多叫大銃。
說著,杜松卻變了顏色…好吧變色這個詞不能形容杜松,這小子皮膚黑得發紫。
沒變顏色,杜松還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黝黑,只是表情變了,端著望遠鏡對陳沐道:“大帥,你看敵陣,他們斗將的武人被斬于馬下卻無士氣影響,這是有備而來啊!”
有備而來?
陳沐定睛再望戰場,南朝那邊戰陣每當有武將被斬于馬下,軍陣便為之披靡,喝罵不斷;每當陣斬敵將,便歡呼雀躍鼓樂不止。
反觀背朝阮倦陳師四陣,哪怕斗將得勝也只是擂鼓三通,至于被斬殺,更是對軍陣沒有任何影響。
再加上阮倦似神靈托夢般將軍士借晨霧拉至原野背山布陣。
就像杜松說的,北朝兵將非但有備而來,而且其中有詐!
陳沐當先便派飛騎去往山下通知張世爵,讓他看身后峽谷外可有異動。
至于海上就不必擔心了,哪怕僅有軍兵八百,有監軍陳矩指揮弄炮,哪怕赤海艦隊停在海上不動彈,也沒人能通過海岸。
更別說北朝能被調度的船艦不是被漁民擊沉就是被白元潔將海軍堵在船港。
問題不出在自己這邊,陳沐端著望遠鏡四處巡回,最終目光定在祈山南面,潘公績左翼駐軍所在,那個離乂安府城僅有三五里遠的道口!
那個地方,直接威脅乂安可能不大,哪怕阮倦也上戰象撞府城墻也撞不開,但能抄潘公績后路是真的。
此時此刻,陳沐非常懷疑阮倦另外八千兵馬并沒在山谷里老實呆著,他們可能正在祈山另一邊向潘公績身后急行軍。
“黑子,傳令家丁馬隊抽出百騎,找謹慎心細的隊官統率,給我越北山北抄他老巢!”
經由杜松提醒,前一刻還沉浸在觀看斗將的喜悅中,下一刻陳沐心中就將阮倦的戰略勾勒出來,道:“告訴山下張指揮,讓他率軍八百從北山那邊往西去,馬隊先行,探明情況。”
“倘山谷確實空虛,該殺的殺該搶的搶,阮倦從清化掠演州乂安郊野的輜重都屯在那,我可沒見他征發多少民夫。該給部下開多少賞格就開多少賞格,我只要贏!”
“要是谷中仍有大軍在駐,馬隊就快傳消息,讓我的指揮使接著回來當殿軍。”
陳沐話音剛落,杜松已知曉他想做什么,抱拳自山間小道快步奔下,他清楚陳沐的命令意味著什么。
如果山谷空虛,山外面陳沐與潘公績聯軍哪怕不能擊敗阮倦,只消谷中一把火,就能把兩萬大軍驚得潰退;回去沒了糧食,這兩萬軍心頃刻即可散盡。
陳沐、鄧子龍、林滿爵,三支精銳伏扼于其撤軍必經之處,哪怕他兵再多,沒了兵糧又能如何?
兩支軍隊旌旗蔽空鼓樂喧天,不多時八騎斗將交兵一刻便分出勝負,北朝阮倦部四將皆被斬于馬下,南朝潘公績麾下也僅剩兩騎,打馬返回陣中,帶起陣勢喧鬧壯威。
隨后,潘公績率先等不住,兩翼分隊向前壓上,馬隊左右小步兜轉;中軍象陣居中,弓弩手、火銃居前,大軍陣開始向前緩緩前進。
每走百十步,便有弓手拉滿弓向前射出一箭,接著前進向落箭之地,再向前射出一箭,繼續前進。
面對敵軍前進,阮倦這邊卻不慌不忙,陳沐能看見他在陣前廣布騎手來回奔馳,向各部呼喝穩住陣腳,一排排大盾立在陣前,因為并非全軍披甲,很容易被看出那些是勁卒精銳,那些中堅力量被安排在戰陣當中,被外圍盾手保護得嚴嚴實實。
陳沐的手心在出汗,他知道這無可避免。
雖說過去在翁源河源、在拒馬河沿線,哪次都是投入兵力數逾十萬的大陣仗,但在一眼就能望盡的平原上,雙方以兩三萬大軍陣交兵,幾乎一戰定勝負的戰事,他還是初次經歷。
“頭一次瞧見這樣的大陣仗吧?”
陳沐看著杜松欠兮兮地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拍家丁隊長的肩膀,道:“沒事,看見阮倦左翼沒,就那五千人,甚至就那五千人里左翼的左翼一千人才能在第一時間與我等接戰。”
他還是在給自己壯膽,伸展了手臂指向遠處道:“右翼的兵想攻過來要先跑三里路,來了也是吃銃子。”
言語再輕松,他注視在戰場上的目光依然慎重,他轉頭望向身后。
山腳下,各部千戶、百戶、小旗、旗副以及超過半數的老卒都在相互帶著新卒叮囑開戰后保命的關竅。
他深吸口氣,喃喃道:“他們上百人才一個軍官,老子四人一個軍官,沒可能輸!”
“他們要交兵了,下山列陣!”
南朝潘公績軍前行并不快,三陣軍士陣形內也不夠嚴整,每百步便要重新整隊再繼續前進,但人夠多,士氣夠旺盛,再加上有體型龐大的戰象緩步推進,氣勢上的壓迫感很強。
即使阮倦部足夠嚴整,在戰事開始前怕僅以望遠鏡間隔二里去望,仍舊能感受到他們軍卒在戰事將臨時的恐懼。
潘公績部三陣前沿軍士已越過戰場中央,與阮倦部僅隔不足千步,對面的阮倦軍陣仍舊好似嚇傻了一般,毫無動作。
就在戰象上小炮手在將官的呼喝中放出火炮,十顆橘子大的炮彈轟在阮倦部陣勢當前,來自后方乂安西面的山谷忽然爆發出喊殺聲。
阮倦部襲擊腹背的精銳,在發出戰吼的戰象率領下,進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