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本感覺他在廣州受挫的關鍵是被自己人從背后捅了一刀。
攻打廣州前,他在海上綠林同道中廣發請帖,召集人手隨他同攻廣州府,廣州府雖然守備嚴謹,但同樣城中富家數不勝數,對海盜誘惑極大。
為此曾一本不惜先率船隊強攻潮州府損兵折將,再雇倭人潰兵進攻廣海衛,還說動李茂等人攻打雷州、瓊州等地,讓廣東迫于形式,將兵力分散在漫長海岸線上,以減輕廣州府的守備力量。
這種情況下,單單他曾一本的兵力攻陷廣州府還稱不上高枕無憂,所以他最期待的就是同為海上巨寇的林阿鳳與林道乾這兩個人,只要他們的船隊也想吃這口肥肉,隨便來一個,廣州府就一定能被攻陷。
他們是海寇啊!
煮熟的鴨子送到嘴邊兒,能不吃?
曾一本就是萬萬沒想到,這倆人居然到日子沒一個出現的!
還真不是不出現,林道乾正在來的路上。
已經歸降朝廷的林道乾收到曾一本的書信后轉手就交給總兵郭成,現在正帶著手下朱良寶和莫應夫率領船隊前來支援廣東守備曾一本的戰事。
不過在路上他遇見另一股前來同曾一本會盟的海盜,上了其首領匪號‘新老’辛繼的旗艦,接著在曾一本準備轟開廣州城的夜晚一劍斬下新老的頭顱,奪來幾條戰船,獻給尚在惠州的總兵郭成。
至于林阿鳳,見識過香山千戶所的戰力,他更清楚廣城不像別人想象中那么好啃,與其去打一場一定會輸掉的仗,還不如老老實實呆在澎湖歇著,等曾三老輸了直接發船隊攻陷南澳不是更舒服?
對峙的夜總是漫長,曾一本退回江心島,派人向廣州城送入書信,似有歸降之意,城里派出使者登上江心島同曾一本談判,同時派人來制止了陳沐繼續發炮轟擊岸邊賊船的恐嚇行為。
廣州被海賊逼近的第一日里,探馬傳令在官道上疾馳,總督張翰在夜半時分摸黑趕到陳沐營中。
“陳千戶,廣城守備如何?”
老總督神情疲憊,卻又帶著如釋重負,千日防賊的滋味不好受,如今曾一本臨近廣城雖然讓張翰身心俱疲,可到底不必再提著心勁防備,矮頭走進兩塊帳布搭起的簡易軍帳,張翰憂慮道:“戰船還未造好,賊眾卻已至廣城,老夫聽說有三四千兵力,現在他似乎有意歸降,你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歸降什么,明顯是緩兵之計,就算曾一本真想歸降陳沐也不愿意讓他降,廣海衛的冤魂還在這片土地上哀嚎,新安縣庶民尸首還不能入土為安,歸降?
陳沐不接這茬,先抱拳行禮后抬手先指向東再指向南,道:“總督明察,不需諸部總兵,廣城左近我們的兵力非常充足!圍,可以圍死他!戰,可以勝過他!”
“曾一本大賊,先陷廣海再陷新安,罪無可恕。”
張翰心中所愁,愁在廣東打造的戰船還未建好,至于陳沐說的兵力充足,他老人家真不覺得兵力充足,反倒覺得陳千戶是在說大話,問道:“如何兵力充足,老夫怎么覺得兵力捉襟見肘呢?”
“城東有從福建來的一營兵,四百多人,領兵叫呼良朋,是個有膽氣的把總,他早先派人來過卑職營中;城中有王參將與廣東諸衛,出城作戰雖有力不逮,守城不在話下;西南有卑職駐營,營中合新會千戶黃德祥部共一千四百余旗軍,還有南面。”
陳沐在背包里翻找出書信,獻給張翰道:“軍門請過目,這有清城千戶白靜臣手書,傍晚他已與守備陳朝爵匯合于順德、東莞海域,集結香山所與陳朝爵本部大船八艘,各式快船、火船四十有余,旗軍營兵兩千有余只待合圍。”
“還有香山濠鏡,曾一本前些時候派其部賊人許進美踏上濠鏡搶掠,卑職率軍盡擊其部,如今濠鏡商賈投桃報李,引商李旦、葡夷首領佩雷拉、泉商史小樓、泉商林宏仲等人集結人手千余,大小船艦十余,托卑職將手本轉交軍門,只待軍門準許即出關閘入海作戰。”
泉商林宏仲,就是縣令周行準許的最后一名引商,在濠鏡當時也是很有權勢的人,同為過去汪柏客綱商賈。
張翰深吸口氣,自從聽說廣西韋銀豹叛亂后長久以來,他似乎一直不曾如此暢快過,已經亂了的廣西和即將大亂的廣東,還有病入膏肓的巡撫熊桴,讓他只覺心頭壓著千斤巨石,哪個地方稍有不注意兩廣就會炸開。
尤其是廣城,廣東都司最大的城池,要是被叛賊攻破,別說他老人家這總督做不成,恐怕還要被下獄!所以在俞大猷、湯克寬、郭成調去臨府守備,張翰心里就一直懸著,總想著陳沐這支旗軍戰力高超,但又總覺得他人手太少,做不成什么大事。
突然讓陳沐這么一說,張翰覺得自己這是在杞人憂天,喃喃道:“這么多人啊。”
這可不是一兩千,四五千兵力!還不算廣城里那些沒打過仗的衛軍,張翰終于找到這段時間廣東的問題關鍵所在了。
張翰轉身向帳外走,走到外面還朝后面跟著的陳沐輕輕點頭示意他出來,陳沐還愣了愣才弄清楚兩廣最高上官的指示,連忙出帳,就見張翰在火把光映照下圍著他緩緩踱步兩圈,末了搖頭感慨道:“實屬不易,實屬不易呀!”
把陳爺都弄蒙了,老爺子你這么圍著我跳大神可一點兒都不酷啊!
弄得心里多毛?
陳沐直覺得怵得慌,抱拳道:“軍門,您這是?”
張翰搖搖頭,抿著嘴揚頭望向高懸明月的天,不和陳沐說話。
他總算知道這一年里廣東都是怎么回事了。
干漕運出身的總督,面對自己拿不準主意的事,總覺得像天塌下來,心里便總沉甸甸的。
俞大猷倒是知兵,但老俞的性子就那樣,說實話他找俞大猷問計不是一次兩次,俞大猷從不把自己思考過程說出來,直接把命令告訴他,讓總督覺得自己成了一塊官印,只管下令。
久而久之,他不樂意找俞大猷問計。
廣東的事不找俞大猷還能著誰?這就陷入大小兵事都成天塌了的惡性循環。
而這小小的香山千戶,就成了一塊寶,讓廣州府兵事不再是大事,別管是什么,濠鏡也好、廣海衛倭寇也好、甚至是這海上大賊曾一本攻廣州城也好,只要有陳千戶迎刃而解!
張翰正待斟酌詞匯夸獎陳千戶兩句重的,就聽遠處廣州府城門方向突然一聲巨響,把營中所有人都嚇得一激靈,尤其是總督張翰,本來突遭驚嚇就讓老總督的臉變了顏色,片刻之后心情還未平復,營外山坡風風火火跑下來的小人兒更讓其面色難看。
“廣州城被賊子用炮炸開了!”
魏八郎帶山坡上值夜旗軍滾滾跑下,直奔營中火炮陣地,邊跑邊朝陳沐的軍帳喊:“千戶,不用管城里那幫要招降的傻了吧,讓我用炮弄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