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臼炮看起來其貌不揚,但鐵碗口炮打出去還是很嚇人的,砰一聲一二兩的碎石就像冰雹一樣砸在對面岸邊的敵軍弓手身上、地上、江上,沒殺多少人,百步距離碗口炮充其量也就是把炮彈送過去,還打不高,石頭也很難砸死人,至多是令敵人受傷罷了。
聲勢浩大,殺傷不足。
“別拜了,新江橋守不住,莽蟲你趕緊帶人把炮挪到后面,挪到千戶那去!”陳沐現在一門心思就是如何保住這幾門炮,哪怕保不住,也不能讓炮給叛軍搶去,否則再想奪回來可就難了,“付元,派人去告訴伍首領,讓他安心拒敵,陳某帶兵去東岸!”
“拿刀矛的拿銃弓的,列陣東…先往東走,到那邊再列陣!”
旗軍減員嚴重,列出陣勢的時代已經隨老卒死傷三成而一去不復返了,指望不但懼怕戰斗也懼怕他的鄉勇在這列陣而行無異癡人說夢。
一聲令下,三十多旗軍列陣,鄉勇亦步亦趨地朝東岸急行。
在陳沐看來,新江橋很難守住。冰冷現實再一次給他上了一課,任何時代能聚攏人群造成聲勢浩大影響的人,哪怕小小反賊也不是善與之輩。
他就像個事后諸葛亮,此時此刻倒是將李亞元的部署看個清晰——動員三次千人規模兵力自陸上進攻新江橋,以幾近兩千的傷亡代價換取明軍對江上船隊的疏忽,當明軍將大部兵力用來防御新江橋時,水陸同時進攻。
計策談不上高明,甚至拙劣,拙劣到連陳沐這個不通兵法的草包都能看透。
可不論它再拙劣,只要管用,對李亞元而言已是足夠。
從守備新江鎮開始,因雙方兵力巨大懸殊,戰斗的主動權始終掌握在李亞元手中。只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李亞元說何時進攻,那么不管明軍是在睡覺、吃飯、拉屎,都得提起兵器迎戰,終日提心吊膽。
反觀叛軍,不論他們吃喝拉撒,明軍都只能嚴陣以待不敢進攻。
不論李亞元用什么樣的計策,他們都只能受著。現在他們除了江面上百十只小舟、岸邊百十個休息的蠻獠營軍士,再沒有任何軍士可用。
鄧子龍的營兵跟陳沐旗軍一樣朝江畔跑去。
他們身后,是白元潔揮動令旗,軍鼓擂間嗚嗚角聲與蠻獠營船隊交響,令跑向東畔的陳沐身形一震——這個調子,白元潔的軍令是,進攻!
令旗招展,百舟齊動,岸邊歇息的蠻獠營軍士亦趟水而奔,快速登船直迎東面江中數倍于己的叛軍船隊駛去。
雙方船隊間隔數十丈,便已有叛軍立在舟頭以長弓拋射羽箭,雙方于江上快速行駛,眼看不過片刻便要撞在一處,卻不見蠻獠營水卒向敵軍發箭,令岸邊疾跑的陳沐心中大急,暗罵白元潔那么有錢但對蠻獠營卻太摳!
如果他早些給蠻疍水卒配備幾十桿鳥銃,哪里還會有這樣的窘境,水卒硬挨箭矢向敵船駛去,明顯是要用沖撞或是跳幫一類的老手段。
不可否認,不論沖撞還是跳幫,都是非常勇敢并不負武人之風的戰術,但這需要一個前提,雙方兵力相差不大的前提。
蠻獠營與叛軍單單在戰船,如果那些木板加固的漁舟能夠被稱作戰船的話,他們單單在戰船上就與叛軍相差四倍之巨,拿什么去與敵軍跳幫戰!
陳沐甚至不忍去看那些強健有力呼喊不斷的蠻獠營水卒,似乎下一刻他們便會被磨牙吮血的叛軍龐大船陣所吞沒。
他想錯了。
臨敵船四五十步,雙方先頭戰船水卒已能看見對面水卒猙獰表情時,五艘蠻疍船小艙里推出木匣架,引火后朝數十支火箭朝敵船散射而去,幾乎轉瞬綻放出非凡的光芒,火箭曳著尖嘯射向敵船。
當箭支釘在敵船艙上后,火箭上火藥引燃火油包,一小片火油順著箭支流淌出燃燒的火油附著船上,盡管一支箭可能僅僅能燒出巴掌大小的痕跡,即便積少成多也著實有限。
幾十支火箭有多半都扎在叛軍先頭幾艘船上,而在這其中又有些點燃了有些沒點燃,殺傷不佳,倒是能給叛軍船隊先頭造成些許混亂。
接著白元潔再度揮動令旗,軍樂變調,五艘放出火箭的蠻疍船分五路朝叛軍陣中猛地加速,劃槳操櫓甚為起勁,甚至就連先前露出的水卒也隱入船艙,讓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么。
叛軍各個舟船弓手齊向蠻獠船引弓而射,極短的時間里五艘蠻獠船便被射得像五只泅水的大刺猬。
在五艘蠻獠船之后,蠻獠營其余船艦卻紛紛減速,自中間向左右分開,船艙里走出弓手隔五六十步向敵船引弓發箭,并繼續向叛軍船隊緩緩接近。
就在五艘插滿箭矢的蠻獠船即將一頭扎進敵軍船隊時,船艙中四名水卒都沖出來,直接跳進江里。
緊跟著,扎進敵軍船陣中的五艘蠻疍船接連炸響,火光沖天!
“船里裝了火藥!”
正如陳沐所想,五艘驅入敵軍船陣的蠻獠船不但裝了火藥,而且還是足足百斤的巨量火藥與數不清的飛石,一瞬炸開,便對前驅敵船造成難以想象的殺傷。
船艙中除了火藥飛石之外,炸開的船只除了以飛石傷人,濺出龐大的火花,火焰沾到哪里便燒到哪里,頓時四周遭受爆炸的船上便引起簇簇火焰,遇風見長。
白元潔在船里放了猛火油,這是明軍或者說中國古代在水戰中的慣用伎倆——火攻。
陳沐回過頭,白元潔依舊淡定自若揮動令旗,仿佛這一切早就成竹在胸,此時江上沖天火光也只是其預料之中,接著向江上蠻獠營傳達游曳撤退的命令。
這場戰事終究還是要靠陸戰見分曉!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火攻摧毀敵軍十余只先鋒船,漁船燃燒的船體讓叛軍船隊在江中不得寸進片刻,便足以使陳沐旗軍與鄧子龍營兵在岸邊依壕溝木壘擺出陣勢。
萬事俱備,只待阻敵!
“高奴縣有洧水可燃”——漢書地理志“縣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莒,燃之極明,不可食。縣人謂之石漆”——后漢書郡國志 石油,曾用名‘石漆、石脂、石脂水、猛火油’在中國古代廣泛用于照明、潤滑、燃料及軍事用途,宋代被加工成固態制成品石燭,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對石燭曾有記敘。
1521年四川嘉州,在開鑿鹽井時打入含油地層,挖出數百米深的石油豎井,并將開采石油作為熬鹽燃料。是世界上第一座鉆油豎井。
說句題外話,后漢書里的‘不可食’,及各類古書中的‘不可食’或‘食之…’引人無限遐想,老祖宗實踐出真知的膽量強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