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眼睛看著屏幕,手里輕巧的操作著,腦海中卻浮現出無數的解剖圖像。
他并沒有獲得膝部的解剖經驗,總共100次的腳部解剖經驗用到跟腱就沒有了。這也是凌然沒有在膝關節鏡方面長期發力的原因之一。不過,凌然閱讀核磁共振的能力卻是大師級的,關節鏡下的半月板成形術也是完美級的,再加上一個完美級的關節鏡下前交叉韌帶重建手術,在膝關節方面的技術已經足夠用了。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患者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只有通透的考慮,才能在膝關節狹窄的空間里,盡可能多的保住鮑曼的半月板,并給予盡可能完善的恢復。
從核磁共振中可以看到,鮑曼的半月板是碎的相當厲害的,要對這樣的半月板做修復,就不能觸動太多的組織,得以盡可能小的傷害,恢復半月板內的解剖關系——這也是人與機器之間的很大不同。
維修機器只要能恢復原狀就是最好的狀態了,中間如何拆卸并不重要,很多時候,機器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維修的方便性。
給人做手術卻不是這樣,一方面,每個人的解剖結構都有大大小小的不同,另一方面,給人做手術也不能大刀闊斧的做拆卸,就現有技術來說,后維修的總是沒有原裝的好,所以,相對于機器維修,給人做手術的限制條件就太多太多了。
各種內窺鏡,包括凌然目前采用的關節鏡做手術,其本身就是因為手術所受到的種種限制,而做的自我限制。
它可以帶來更小的傷口,但給醫生的操作難度卻是不可避免的增大了。
相對于開放性的手術,關節鏡內的手術是典型的螺獅殼里做道場,能夠挪移的地方非常之小。
在這種時候,諸如“挪動最少的方塊以完成拼圖”之類的無聊題目,卻是具有了現實意義。
“沖洗一下。”想歸想,凌然手里的動作卻是沒有絲毫的停頓。
在獲得完美級的關節鏡下半月板成形術以后,凌然又做了兩三百例的膝關節手術,經驗可謂豐富,鮑曼的膝關節結構也偏于正常,若非受傷的過于嚴重,凌然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下來,都會得到極好的預后。
“多沖一會。”凌然有點嫌棄術野不夠清晰,所以稍微緩了下。’
即使如此,在外面的醫生們看來,凌然的速度和節奏依舊令人…迷醉。
“我不懂運動醫學,但在我看來,凌醫生的關節鏡,做的很優美。”勞埃德坦誠的贊美,到了他這個咖位,想上一步做管理,想挪一步做純手術醫生,都是非常簡單的事,并不需要有對抗意識。
看到好的手術,厲害的醫生,認識一下,幾乎是勞埃德的人生日常。
事實上,看著凌然做手術,勞埃德心里甚至有一絲絲的爽感。
就好像看著高壓水,將地面上的污漬,一點點的清洗干凈,又好像看著人將混亂的現場,一點點的重新擺放整齊…
“怎么樣?沒有白來一趟吧。”勞埃德看向有點沉默的波義爾。
矮矮瘦瘦的波義爾鼻子哼了哼,道:“如果換做我來做的話,就做半月板切除術,切干凈的話,也能保證相當的運動機能。”
勞埃德并不是很贊成的道:“足夠鮑曼做一場器官移植嗎?”
器官移植可以說是外科手術的明珠了,中國因為供體稀少的緣故,還是很少作為醫生的指標的,但在美國等國家,做器官移植手術是高端醫生必不可少的技能。如果不能做器官移植了,那在安德森癌癥中心這樣的大型醫院里,就很難立足了。
“總比一天到晚的吃止疼藥好。”波義爾撇撇嘴,指了指屏幕,道:“半月板受傷到這樣的程度,還想要保住它,只會引發各種問題。”
“你說的也有道理。”勞埃德并不與波義爾爭執,這也不是一個可資爭執的話題。在手術之前,不同醫生都可以有不同的判斷,而在手術之后,任何判斷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鮑曼太冒險了,也太貪心了。”波義爾再次搖頭。
“貪心?”勞埃德又看向波義爾。
波義爾淡淡的道:“受傷成這樣,還幻想能夠恢復到正常狀態,不是一種貪心嗎?這時候就應該承認損失,然后理智的判斷出那種辦法對自己最好。”
勞埃德翻翻眼皮,心道,所以鮑曼才選了凌然做手術,才會堅持不要你來做手術。半月板成形術做出來的膝蓋,要比半月板切除術做出來的膝蓋多用好些年呢,到時候,說不定真的有好用的人工膝關節做出來了…
波義爾望著屏幕上,飛快而準確的操作,內心反而感到煩躁:“因為鮑曼不想承認自己的半月板要完蛋了的事實。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倒霉沒錯,但也不能指望奇跡的誕生…”
“只是半月板成形術而已,算不上奇跡…”勞埃德無奈道:“而且,鮑曼也只是摔了一跤,為此丟掉事業,正常人都會覺得可惜的。”
“但損失已經造成了,做手術又不是回溯時間…”波義爾撇撇嘴:“總歸是做半月板切除術保險,這是個概率問題,做半月板切除術的成功率更高,半月板成形術要是失敗了…”
“行了,手術完成了,再給沖沖。”凌然的語氣里帶點嫌棄。
呂文斌咳咳兩聲,用英語對收音器道:“手術完成,很順利,現在收尾。”
其實不用他說,勞埃德等人也看出來了。
波義爾撇撇嘴,重復道:“我討論的是概率問題。”
勞埃德笑了一笑,轉瞬表情一變,對旁邊的霍從軍道:“我們現在可以去看看鮑曼嗎?我是說手術室。”
“我跟你們一起去,如果你們能保證什么都不動?”霍從軍用嚴厲的眼神看著兩人。外國友人固然是地位崇高,但要是弄壞了手術,吃掛落的還是云醫自己。
勞埃德答應了下來:“我不會碰的。”
“我也是。”波義爾道。
霍從軍于是帶著兩人出門,再進到手術室里。
凌然已經脫了手套,準備走人了。
“那個…給他們看看情況,膝蓋里的。”霍從軍在路上就聽了要求,也不反對。
呂文斌看了眼凌然,得到允許以后,拿了撥棒,開始在鮑曼的膝蓋里戳戳戳戳戳…
骨科比較容易受普外等科室鄙視的原因之一,就在于骨科的手術普遍比較糙,就連關節鏡,也因為骨頭的耐受性很好,而總是被使勁的戳來戳去。
呂文斌將內部從內到外的戳了一遍,勞埃德則看的無比認真。
“做的很不錯,多謝您,凌醫生。”勞埃德再望著凌然,語氣變的更加客氣:“期待之后再看您的肝切除手術。”
凌然放出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微笑,看看勞埃德,看看波義爾,道:“很快會有肝切除的手術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