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遠征今天只看30個號。
他的肝膽外科是小科室,不僅是在職的醫生少,干活的規培醫和實習生也少,最重要的是,沒有能主持大手術的高級醫生。
醫生不夠,收太多的病人進來,也是沒意義的,外科診室就是要做手術的,做再多的檢查,輸液再多,對外科診室來說都是沒意義的,因此而增加收入的結果,只會被醫保抓住了磨蹭到天明。
這也是凌然占用肝膽外科的床位,賀遠征的抵抗始終不太激烈的原因。他寧可被急診科占便宜,也不愿意再招一個副高或正高進來,跟自己分權——哪怕是新招一個副高進來,也是得給人家一個治療組的,否則,招進來又有什么意義。同樣的,如果要給一個陌生醫生一個治療組,賀遠征招其進來,又有什么意義。
賀遠征現在所期待的,就是把手底下的幾個嫡系培養起來。
這亦是(相對)年輕醫生的一個劣勢。只是40歲出頭的賀遠征從國外留學回來,不止沒有徒子徒孫,合用的師弟都太年輕,沒辦法立即獨當一面,就只能壓著別人,讓他們慢慢提升。
好在外科醫生的培養很快——經過正規醫學院訓練的醫生,到了主治的年紀,若是給機會的話,兩三年的時間,就會做的不比副高差了。
當然,機會是不好給的。給機會不光要給年輕醫生以上手的機會,最重要的,是得給年輕醫生兜底。
就算是最簡單的膽囊切除術,許多新手切到后面,沒把膽囊完整的拿出來,而是切開了流出了膽液的都有,資深主治雖然不會再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了,但他犯高級錯誤的時候,可是更難兜底的。
對賀遠征來說,凌然的出現其實解決了他相當一部分的問題。
比如說,獎金問題——只靠賀遠征一個高級醫生養一個科室,不光是辛苦,手術量和收入也是上不來的,因此而感覺收入低的不止是醫生們,還有護士、規培和實習生們。
凌然光做手術不收人的模式,雖然提高了肝膽外科的護士和管床醫生的工作量,可也大大提高了他們的收入,讓科室的穩定也大大增加了。
除此以外,雖然很少用上,但賀遠征其實是把凌然當做兜底的一部分的。事實上,現在的云醫內,有此種想法的醫生不在少數。
他們平時想也不指望能用上凌然,但如果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病人失血4000毫升那種情況的時候,凌然可能是云醫少數能力挽狂瀾之人,或許是唯一的,力挽狂瀾歷史全優的醫生。
醫院里的醫生為什么尊敬高級醫生,這也是因素之一。
不過,凌然開始涉足門診,還是讓賀遠征非常的擔心。
門診掛出去的是名聲,是非常大眾的事了,若是以后大家都到云醫來,找凌然看肝膽外科,那該怎么辦?
若是普通的小醫生,賀遠征還不在乎,偏偏凌然的技術那么好,年紀還輕,長的還帥,又有人挺,話題十足…
賀遠征有點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以極快的速度看完了自己的30個號,又將加號約到了下午,然后就裝作活動筋骨的樣子,出了診療室,再走出走廊,再抬頭看護士臺的叫號屏幕,問:“凌醫生的號沒有了?都看完了?”
云醫的門診,在掛號以后,是在樓上的各個候診廳內等叫號的,條件有點像是好些的汽車站的候車室。各個科室的診療室,像是八爪魚似的,環繞著各個候診廳與中央大廳,走廊前的護士臺負責叫號,并組織未到號的患者入內。
護士臺頭前的電子屏幕則會顯示接下來叫到的號碼與病人姓名,看起來與麥當勞的系統差不多,當然沒有麥當勞的好用。
醫生們對排號有什么要求的時候,都會出來找護士臺詢問,讓當班的護士幫忙執行或查詢。
賀遠征對這一套自然是無比熟悉,不過,今天的當班護士卻是沒有立即去電腦查詢,而是偏著腦袋想了想,手放在嘴角做可愛狀,道:“凌醫生今天總共只安排了10個號,中間安排了檢查,現在還有2個做了檢查回來的病人在看病。”
賀遠征本來對護士的態度是有不爽的,可聽著她的話,不由皺皺眉:“只安排了10個號?”
“是。”
“現在還在看病?”
“是。”
“知道了。”賀遠征滿心懷疑的轉身,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看著他打開門,走進走廊了,適才回答問題的小護士,就跟旁邊的護士道:“你說賀主任會不會耳朵壞掉了?我剛才說的話,他全部要重復一遍才能理解似的。”
“別胡說…門還沒關上呢。”另一名小護士的聲音更低一點,如果不是前面已經被提到了關鍵詞,她的話,大約是不會被賀遠征聽到的。
賀遠征重重的關上了走廊的隔離鐵門。
走廊內,也有兩排的座椅,是在內等候的病人和家屬。
幾間診療室,分別掛著普通門診、主治醫師和專家門診的牌子。
普通門診和主治醫生的門前,都只有一兩人在等待,那些多數是來復查,或看些小病的患者,看他們身邊少有家屬陪伴,就可以判斷一二了。
賀遠征自然而然的來到凌然的診室門前,然后放慢腳步。
“從你的核磁共振片來看,肝臟和膽囊的問題都不是很大,有一點息肉,但沒關系…不過,從你這張片子來看,你的胃部略有一些問題,應該是比較嚴重的潰瘍了,從這里來看的話,胃底還有一定的靜脈曲張…”凌然的聲音不急不緩,從診療室里流出來,像是潺潺的涓流似的。
賀遠征聽了一會,才猛然醒悟過來,你在我的肝膽外科里看病,看著看著,開始給人看胃腸了?
賀遠征皺皺眉,覺得自己可以從這個方向,給凌然說道說道。
然后,賀遠征就干脆坐在了門口,等著病人出來。
等啊等…
等啊等…
凌然依舊在與病人聊病情,不僅聊病情,他還給病人科普起了醫學知識。
正常醫生看病,三分鐘就能結束的,賀遠征一看手機,一刻鐘的時間都過去了。
“凌然莫非是故意的?”賀遠征不由升起這個念頭,再站起來,突然聽著里面病人起身了。
“謝謝凌醫生,您說的又詳細又好,這樣子我們就都明白了。”家屬千恩萬謝的,又道:“那我們就先不做手術了,先去吃點藥再說…”
凌然的聲音溫潤如玉:“看好病就行,不是一定要做手術。記得按時吃飯。”
病人繼續道謝:“好的好的。哎呀,您比我們在國外見過的那些醫生都耐心。不像其他醫生那里,亂七八糟的。”
“有秩序總是好的。”
“就是說…”病人道著謝出來了,滿面笑容的往外走。
賀遠征遲疑了一秒鐘,就見又一名病人入內,并將門給關了起來。
賀遠征深吸一口氣,再看看緊閉的診室門,覺得自己不應該等下去了。
再轉身,門口掛著的一瓶酒精凝膠,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酒精凝膠五彩斑斕,旁邊還有一張a4紙打印的提醒:出入請消毒。
賀遠征擠了一點,柑橘味的,涂在手上的感覺也不錯,但是…
“哪里來的酒精凝膠?”賀遠征忍不住嘟囔出聲。
“不是都有嗎?”一個病人奇怪的看著賀遠征。
賀遠征放眼看去,每間診療室的門口,竟然都有一拼五彩斑斕的酒精凝膠。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誰買的?
誰放的?
我為什么不知道?
賀遠征的眼中,掛著濃濃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