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坐在手術臺前,眼睛挨著雙人顯微鏡,一手是把握法操作持針鉗,一手鑷子配合。
他的對面,依舊是張安民做助手,左手幫凌然扶著病人的手掌,右手拿著鑷子,隨時幫手。
而在操作面的左右兩側,各自放置著托盤,有沒用的和用過的器械材料,相對于大型手術的場面,斷肢再植的手術現成以稱得上是寒酸了。除了體白眼黑的雙人顯微鏡算是有點現代感,也就是無影燈給人的安全感多一些了。
若是以外行的觀點來看的話,斷肢再植的手術甚至比許多腹腔鏡手術還要可怕。因為腹腔鏡手術幾乎沒有絲毫的人體裸露,除了病人的肚臍和周圍插著幾根小棒棒以外,所有的視野都來自于病床旁的屏幕,醫生是看著屏幕操縱的,視覺沖擊感接近于無。
斷肢再植則不一樣,不像是其他手術可以控制術野范圍,斷指再植要不停的調整手的位置,所以,整個手掌都是暴露出來的,翻開來的骨肉就展露在人眼前,并明明白白的證明:這是個人手。
身為醫生的人們,雖然看習慣了各種血腥的場面,但是,看著斷掉了三根手指的手掌,還是心有余悸。
“工傷?”東黃區醫院的主治孔明輝向靠門的位置湊近了一名看起來年輕些的附二院的醫生,低聲詢問。
附二院的醫生緊盯著凌然看,聽到孔明輝的問題,都懶得看他,隨口道:“燕郊送過來的,一個機械車間里,一口氣碾斷了三根手指。”
“碾壓傷?”
“恩,本來送下面醫院的,我們主任給要過來了√色通道,醫保外的醫藥費全免,給家屬松口氣。”附二院的醫生說著臉色一紅,道:“凌醫生是個好人呢,又幫人家做手術治療,又幫人家解決了家庭經濟問題。”
孔明輝聽著對方的話,先向后退了一步表達立場,才道:“這種工傷,不是有工廠主賠嗎?”
“斷指賠不了多少錢的,而且是正規工廠,都有保險公司付錢的。都這樣了,家屬肯定是能駛點是一點的。”附二院的醫生說著停頓一下,上下打量打量孔明輝,道:“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和凌醫生沒有可比性的。”
孔明輝也是有孝氣的人,那一瞬間,他就不服氣了:“我”
“你沒學過骨科吧?”附二院的醫生打斷了他的話。
孔明輝不明所以又帶一些鄙視的道:“我是普外的。”
“這么慘,年少無知的時候選的科室吧。“附二院的醫生嘿嘿笑了兩聲,不等孔明輝回答,道:“你估計是沒看懂凌醫生的手術,那邊是我們骨科的副高,過來看了一眼就離不開了。”
就算是骨科的副高,那技術比主治們還是杠杠的。
事實上,正因為骨科的技術簡單直觀,副高反而比其他科室的成熟。
孔明輝再回想兩人剛才的議論,有些明白過來,道:“凌醫生的血管縫合做的厲害。”
“恩,有點眼界。”附二院的骨科醫生調侃了一句。
“骨科現在也要講技術了,大家都不容易啊。”孔明輝嘖嘖兩聲,自覺搬回了些局面。
附二院的醫生回看他一眼:“你可以回去搜搜凌醫生的文章,就算是在區醫院,也得了解行業動向么。”
說完,人家向側面走了兩步,表示不愿意理你的態度。
孔明輝回了東黃區醫院。
普外科醫生對骨科醫生,雖然可以用“你個木匠”來攻擊對方,并用“掏屎也是為人民服務”來安慰自己,但是,在這個笑貧不薪的世界,骨科醫生賺的最多才是讓所有醫生悲傷的事實,憑什么骨科主任就可以被小五舉報?
孔明輝更在意的,還是凌然的技術問題,再進一步的講,就是主任的手術效果的問題了。
孔明輝是副主任醫師泰憲治療組的主治,如果副高們分家的話,他多半是要跟著泰憲走的,理論上來講,這對他是一件好事,意味著他有更高的幾率并更早評上副主任醫師。
但是,如果主任的手術效果好,能夠繼續工作四五年的話,那情況就截然不同了,現在跳的歡的,指不定就要倒霉。
在孔明輝的芋里,主任許錦億同志,可是頗有些苛刻的。別的不說,光看東黃區醫院最近幾年不招人就知道了,全是為了自己多分點錢,以至于底下的綴醫和主治都要被逼的累死,若非有源源不斷的實習生和規培醫,孔明輝自己都要堅持不下來了。
這樣的大主任,要是亡者歸來的話,逼死兩個副主任出氣都不奇怪,方式孔明輝都替主任想好了,一個送去門診干一個月,干到想吐再拉去送醫下鄉,另一個先送醫下鄉一個月,干到想吐再送去門診。
想到此處,孔明輝不由對未來自己成為主任的那一天,悠然神往。
翌日。
凌晨。
大量的醫生集中到了附二院的手術區。
不僅有東黃區醫院的醫生,也有附二院,以及來自其他醫院的醫生。大家各自團成團子,小聲的說著親切的話:
“凌晨5點鐘做手術,有點變態啊。”
“病人和護士凌晨3點多就要開始準備了吧。”
“凌然到了嗎?怎么沒見到?”
“凌醫生在樓下吃豆腐腦油條呢。”一名女醫生拿著手機刷微信,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咦,不過來的嗎?”孔明輝不由走了過來,皺眉道:“病人都要開始準備了,主刀竟然在吃豆腐腦?”
女醫生撇撇嘴:“凌醫生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急診手術,難道休息一下都不行嗎?”
“做了一晚上的手術,再給許主任做手術,像話嗎?”
“凌醫生是做完了手術,睡醒了再去吃早餐的,這是人家的習慣”不僅是這邊的女醫生,其他的醫護人員也開始幫忙說話了。
孔明輝只好息事寧人,裝作聽不到的樣子,默默的等待。
部內。
許錦億和老婆孩子小聲的說著話。
許妻薛海珍在銀行工作,外表看來,也是個歷練的女人,此時卻是眼淚嘩嘩的往下流。
許錦億笑著給她抹眼淚:“前兩天我說要做手術,你不是還高興呢,現在要做手術了,怎么又不高興了?”
“那能一樣嗎?”
“怎么不一樣了。”
薛海珍曳。
許錦億還是笑:“別哭了,一個兄術而已。說實話,這手術我自己都做了不知道多少了”
薛海珍哭的更大聲了,引的十四歲的女兒也哭了起來:“爸,我以后都聽話,你要好起來啊。“
許錦億老懷大慰:“曉雅乖,你這么說,爸一定得好啊。”
“一定要好。”
“好。你保證的啊。”
“保證∫保證,你也保證啊?”許錦億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時候,沒有叛逆期的女兒還是如此的可愛好玩。
“我保證。”女兒哭的哽咽,大聲道:“爸爸你要是好起來,我就不談戀愛了!”
許錦億眉毛一顫:“你談戀愛了?”
女兒愣了愣,頭一低,趴著哭,然后抬頭:“爸,你裁了,我就分手!”
天空一個炸雷,似有下雨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