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馬硯麟輕輕敲響凌然的辦公室門。
“進來。”凌然的聲音,透過門傳出來,都令人覺得輕松愉悅。
馬硯麟推開來,就聞到淡淡的柑橘味,不用說,護士站的小護士們,又換了新品種的精油。或者說,是今天執勤的小護士,更喜歡這個味道的精油。
自從凌然坐鎮治療組負責人以后,急診中心的醫護人員的收入漲的飛快。不僅如此,日常開銷的容忍度也被提高了,畢竟,獎金發到一定的數額就不能提的太多了,以免醫院其他科室不滿。但是,科室內的經費卻可以放的更松一些。
像是護士站,現在就有了采購香氛類產品的經費,護士長還給自己水了一篇《提升病房護理服務質量的探索》的文章,以至于每間病房和醫生辦公室,都不再是單調的消毒水味了。
不過,病房和其他醫生的辦公室里,往往都是萬年不變的檀香味或薰衣草味,凌然的辦公室的香氣就截然不同了。
馬硯麟有時候路過凌然的辦公室,都會額外的嗅一嗅,以增長見聞,蹭點帥氣。
只可惜,馬硯麟今天卻沒有享受的心情,他皺皺眉,道:“凌醫生,今天早上來的兩名跟腱斷裂的病人,都要求做祝凌跟腱修補術。”
“兩人都是運動員嗎?”雖然是凌然通知馬硯麟來了跟腱斷裂的新病人,但他并沒有見到病人,僅止是急診科的轉診消息。
作為治療組的負責人,凌然需要做一線的工作,但不用做前線的工作。最基礎的,諸如采集病史,簡單的體格檢查,再到安排病床,安排影像拍攝、生化檢查等等工作,都是要小醫生去做的。
如果小醫生連這些工作都失去了,醫院的培養體系就算是崩潰了。
同樣的,如果經驗豐富的高級醫生都要自己做這種事,醫院的培養體系也算是崩潰了。
不過,馬硯麟現在就有點崩潰。
他滿腦子的心思,再順著凌然的話,小心翼翼的道:“問題就在于這里,兩人都不是運動員,只是普通人,卻都知道祝凌跟腱修補術,指明要您來做,并且只能是您做的祝凌跟腱修補術。”
大部分的公立醫院,在正規渠道下,都是不能指明某某醫生做手術的。另一方面,又有一些醫院搞改革,開出了點名費,給院內的知名醫生掛上幾百元不等價格。
現在的醫院改革,其實都是在將潛規則變成明規則。
像是知名醫院的醫生,尤其是主任一級的醫生,除非是托關系找人,否則,大都不在本院動手術了多走兩步路,就在隔壁的醫院里做手術,即可得到數千元的飛刀費,在本院做手術,拿幾百塊錢的手術費,又是何苦來哉呢。
從醫院的角度來說,點名費的邏輯多在此處。
但是,點名通常點到醫生就行了,點名要求手術的種類,這是醫院和醫生沒辦法答應的。
一刀切下去,發現實際情況與影像資料以及預計不同怎么辦?
總不能解除麻醉叫醒了再來一通吧。
再者,祝凌跟腱修補術對普通人來說太生僻了,再有名的手術,普通人知道都不容易,像是法絡四聯手術,任何一個醫學生都是知道的,普通人知道的卻很少。
凌然卻沒有多想,只道:“不是運動員的話,就不是很有必要做開放性的跟腱修補術,多大年紀?”
馬硯麟道:“一位48歲,一位52歲。”
凌然咳咳兩聲,端起水來喝了一口,問:“他們做開放性跟腱修補術的理由是什么?”
“病人堅持要做,而且說明不要做微創手術,主要是,其中一人說是認識記者什么的,如果咱們不肯做的話,就要曝光什么的。“
“曝光什么?”
“拒絕病人?不尊重病人的意愿?”做完了兩場手術的馬硯麟,剛才接診新來的病人的時候,頭皮腦袋都是炸的。
就像是醫院的其他治療組那樣,病人收入以后,管床醫生就是病人的直接負責人了。在外科,除了手術以外的所有事情,可以說,都是由管床醫生來負責的。
小到時間安排,大到開藥劃價,乃至于術后恢復,護理等級等等,凡是上級醫生沒有顧及的地方,都是管床醫生來做的。
馬硯麟向來是跟腱類病人的管床醫生,經他手的病人,如今也有幾百人了。
但是,剛剛接待的兩名病人的要求,還是讓馬硯麟察覺到了麻煩和危險。
不用太多的聯想,他的腦海中就跳出了孟杉的名字,偏偏馬硯麟不好直接說出來。
馬硯麟只能特意的提醒凌然:“兩名病人都是從粵省來的,說是其他醫生介紹的,卻不肯說是哪位醫生介紹的。我覺得他們說的話,可能也是哪位醫生給教的,記者不記者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兩人說的其實也沒錯。”凌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辦公室內滿滿踱步。
他的辦公室面積不大,但布置的很仔細,而且,因為經常有人幫他更換家具和擺設,所以,房間甚至能給人以新鮮感。
凌然現在寫論文,思考手術,做術前準備和術后思考的時候,都喜歡慢悠悠的走兩步,讓血液流動起來,思維也會變的活躍。
馬硯麟的目光隨著凌然的活動,卻變的有些呆滯:“沒錯?”
“恩,我們是醫生嘛,尊重病人的意愿,確實是應該優先考慮的。”凌然微微頷首,顯然是贊同的。
馬硯麟皺眉:“他們想的又不對,40多歲50歲的人了,做個開放性的手術,說不定就要多躺三四個月。他們肯定是被人蠱惑了。”
“那你再去和他們談。”凌然沒有接觸人,就放權給了馬硯麟。
馬硯麟出了門,一陣猶豫,也只能去找左慈典說話。
“你覺得是孟杉派人找茬?”左慈典一聽就聽出來了。
“我覺得有點像。”馬硯麟猜測著,道:“咱們說歸說,孟杉人家肯定是名醫了,他要是給病人說些啥…”
左慈典搖頭打斷馬硯麟的話,道:“孟杉總不能砍了病人的腳筋再給咱送過來,對吧。”
馬硯麟失笑。
“你別笑,這事兒沒法笑。”左慈典嘆口氣,道:“不管孟杉有沒有參與吧,病人是真實的,這個才是核心。我覺得吧,咱們就先緊著病人好了。”
做了多年鄉鎮工作的左慈典知道,太多事情都是掰扯不清的。如果要將鄉里的事掰扯清楚,談到民國都是不夠的,起碼得論到清朝去。最重要的是,你掰扯清楚了,雙方照樣不會認。
眼前的事情,在左慈典看來,也是類似的。
看著年齡只有自己一半多點的馬硯麟,左慈典的語氣緩了些,道:“凌醫生雖然不知道內里的情況,但他的決定是對的。咱們和病人再談談,如果人家真的是想做開放性手術,能做還是要做的。”
馬硯麟不認:“恢復期多三個月往上,何必呢?”
“人家也許就愿意呢。”
“誰會愿意多三個月的恢復期。”
“但跟腱的強度更大,這個沒錯吧。”
“我問過了,倆人平時連健身房都不去的,要那么大的跟腱強度干什么?”
“做什么是人家的事,這是價值觀的問題。”左慈典嘆了口氣,又道:“有人做隆胸手術,也有人做縮胸手術,你這怎么說?”
馬硯麟張嘴結舌,這個問題,還真的是戳中了他的痛點了。
“咱倆一起去見見病人,術前談話不就是做這個的。”左慈典笑笑:“人家如果真的愿意用幾個月的疼痛換一個強度更高的跟腱,我覺得也不是不能做祝凌跟腱修補術。”
“那你不能有偏向。”
“肯定啊,要有偏向,我也更贊成他們做微創。”
“沒想到咱們有一天還要想著推病人…孟杉這個人真是的…”
左慈典微笑:“誰讓你推病人了,咱倆就做好分內事就好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