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腹腔內的污血,方平竹驚訝的問凌然:“你要縫哪里?”
“BLynch縫合術。”凌然說的是一種子1宮專用的縫合方法,其特點是簡單易行,在制止出血的同時,能夠保留子2宮的生育能力。
這種術式,凌然只是自學過,并沒有實踐操作過,也沒有從系統獲取過經驗和技術。
不過,凌然在縫合方面的技巧,已經足夠覆蓋對術式本身的生疏了。
這原本就不是一種多復雜的縫合法,但構思頗為巧妙,以凌然大師級的間斷縫合術,做好相關的處理是很簡單的。
方平竹倒是不懷疑凌然有能力做blynch縫合。能叫得出這個名字的醫生,只要不是小新人,做出適當的縫合操作是沒問題的。
高端醫生與低端的小醫生的不同之處在于,小醫生是什么都不會,所以,他們見到陌生的術式,不僅是要學術式,還要學里面的每一步的操作。高端醫生是只有術式不會,學一下方法,操作起來并不困難,許多學者參加一次國際會議,被安利了某術式,回頭就可以做家做個看看效果。
當然,有些復雜的可以先在狗身上做,簡單一點的,或者只是變異式之類的,直接上手做就行了,沒必要再犧牲一條狗了。
事實上,像是blynch縫合這種,也就是指出子0宮前后壁縫扎加壓,既能制止出血,又有利于保留生育能力,再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了。
但是,方平竹并不認為,現在對子3宮的縫合是恰當的。
方平竹整理了一下心情,盡可能平和的道:“凌醫生,如果你懷疑是子4宮出血,現在最安全的做法是切除子5宮。病人已經有一個孩子了。”
“用blynch縫合和子宮切除的效果是相同的。而且,縫合的預后更好。”凌然堅持己見。
blynch縫合的效果當然是更好了。雖然說子5宮最重要的作用是生育,但除此以外,它還影響著女性的內分泌系統。簡單來說,子6宮切除了以后,女性就瞬間進入更年期了,由此帶來的一系列的后果,往往是很難預料的。
就預后來說,這當然不是什么好事。
說到自己的專業,方平竹依舊搖頭,并用適才的話道:“現在不是應該先保命嗎?先保命再治病。”
“blynch縫合的效果不差,一樣能保命。”
“但你不確定內部的出血范圍,有可能是在縫合的范圍以外呢?”
“幾率很低。”凌然沉吟了幾秒鐘,又道:“現在的出血量已經很大了,如果blynch縫合不能止血的話,再多出一兩百毫升的血,我想也沒什么區別。到時候再切除子6宮也不遲。”
方平竹不得不承認凌然說的對。如果詢問病人的話,別說是一兩百毫升的血,就是再多1000毫升,病人估計也愿意為了保留子7宮試一下。
只不過,這不符合醫生們的習慣罷了。
像是產科這種地方,子宮有問題就切除子8宮,沒有人會把一個手術做成兩個手術,就為了讓病人試一下的。
從好的方面來講,醫生是有決斷能力的,并自信做出了不差的判斷。而從不那么好的方面來講,醫院與其他行業一樣,都有著不那么光彩的陰暗面,而當這些陰暗面涉及到人的時候,往往令人感覺,醫院黑不見底…
方平竹不黑,可是,做了三十年的醫生工作以后,如何做事,做什么事的流程,早就深入骨髓了。
方平竹沒有再糾結于縫合還是切除,而是緩緩道:“你還不能確定是子宮內的失血。”
這是又回到診斷與確診的問題了。
她為什么總是給失血的孕婦第一時間采血送檢,其實也就是為了確診羊水栓塞。
診斷只是猜測,確診才是醫學。
不過,不能確定,只是方平竹的概念而已。
凌然果斷道:“腹腔內無出血,一定是子宮內出血。”
方平竹瞅著腹腔內的積血嘆口氣,道:“你只是摸了一遍,怎么就能確定腹腔內無出血,有很多出血點是被遮蓋起來的。”
這也是很自然的想法,對于大部分醫生來說,暴露出來的出血點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更何況是未暴露的。
凌然也不與她爭辯自己的判斷力,換了一個角度,道:“病人子宮收縮很差,這應該是一個指標了吧。”
不同的器官失血,都會有所表現的,方平竹不懂別的,子宮是再熟悉不過了。
現在得到凌然提醒,方平竹立即上手,在宮底按壓了一下。
“收縮是比較弱,但是…”方平竹依舊有點猶豫。
老實說,如果讓她做子宮切除,她多半就做了,但做BLynch縫合,她反而不愿意。因為BLynch縫合的唯一解釋就是宮內出血,而現在并不能100的確診功能出血,甚至還有羊水栓塞的可能,因此,做BLynch縫合就有誤診的風險。
相反,如果是做了子宮切除,那病人出血停止了,她就可以解釋宮內出血而切除。出血未停止,她也可以解釋有其他并發癥,反正,證據都已經切掉了。
凌然并不知道這些醫生自我保護的小技巧,也不追求能用語言溝通與對方來達成一致。
在凌然的經驗里,人與人的認識差距是極大的,不熟悉的人之間,言語溝通的效率低的足夠死掉300個大出血的。
“抽吸速度加快,暴露術野。”凌然自顧自的下令起來。
方平竹沒有吭聲的退到了一邊,算是徹底讓出了主刀權,也讓出了責任。
凌然并沒有等腹腔積血全部清空,就拿著持針鉗,切入了子宮前壁,直接拉到宮底,再繞到后壁…
雖然是不熟悉的術式,不熟悉的器官,但凌然對腹部解剖太熟悉了,以至于提起子宮的時候,就像是提起膽囊一樣熟練——肝子還是比不上的,他肝子做了幾百例,更熟。
“腹腔內出血1800毫升。”做二助的女醫生自動升級到了一助,終于將腹腔內的積血給吸干凈了。
手術床旁邊的大瓶子,裝了大半瓶的濃血,像是老巫師的秘寶似的。
凌然“恩”的一聲,給前壁縫了一個8字,且道:“注意補液補晶。”
“是。已輸膠體液1000毫升,晶體液2000毫升,血漿400毫升…”女醫生報備了一句。對于這些細節,有的主刀醫生喜歡自己掌握,有的就會放權給下級醫生。
方平竹這時在旁道:“可以宮體注射卡前列素氨丁三醇,有利于產后出血…”
“可以。”凌然被提醒了一句,就表示贊成,然后開始給縫線打結。
BLynch縫合術完成了。
一個手術室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巫師大瓶上。
“好像還有出血。”女醫生小聲道。
“再觀察一下。”凌然的神情放松,此時的出血量已經很小了,就算是還有出血,大不了再切子宮好了,無非就是浪費了幾根縫線的事,算不得什么。
在場幾個人一愣,也很快意識了過來,出血受到控制,已經是大好事了。
叮鈴鈴。
手術室內的電話響起。
巡回護士去接了,轉頭,道:“方主任。沒有找到羊水栓塞的證據。”
如果有羊水栓塞的話,多次采取的靜脈血中,應當有毳毛之類的跡象,這是最直接的病理證據。
方平竹“恩”的一聲,沒有什么表情變化。
羊水栓塞本來就是小概率事件,主要是死亡率太高,才引得如此的重視。也是因為重視,羊水栓塞才從此前的九成左右,降低到了現在的六成,云醫產科之前羊水栓塞的死亡率是三成,比平均水準好這么多,全靠一例一例的篩檢…
“出血停止了。”麻醉醫生再次報告了一聲。
方平竹愣了愣,不由吁了口氣,而她腦海中首先冒出來的卻是:以后家里人出事,應該先找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