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是病人家屬嗎?”凌然沒有回答三連問的意思,轉而聲音沉穩的發話,帶著早上三四點鐘深沉的二氧化碳的重量。
“我是病人的姐姐。”身著阿瑪施套裝的中年婦女打量著凌然,越看越是欣賞。
凌然的目光看向其他人,道:“我剛剛開始查房,還沒見到病人,你們有什么想法?”
“謝謝凌醫生。”李曉寧身為病人的妻子,搶著道:“我們沒想法,只要能治好病人,我們家屬都是全力配合的。”
同樣是醫生,她太知道惹怒醫生的799種方法了,再多一種都就是死了。
不像是家里的親戚,現在還處于朦朧參與的狀態,李曉寧是經歷了車禍,又親歷了搶救的,她現在很清楚的知道,丈夫的病情能夠如此的穩定,有賴于凌然的搶救治療。
因此,即使親戚朋友們認識多名老專家、老教授,李曉寧也不愿意轉院。
一方面是丈夫還不能離開ICU,另一方面,既然黃教授都不一定比凌然強,那冒著風險轉院,就是毫無意義的。
事實上,大部分醫院的主力醫師,并不是年逾50歲的主任醫師們。
在精力體力不斷衰退,知識不斷更新的情況下,主任醫師們能夠維持住往日的實力,已經都非常費力了。相對來說,很多資深主治和副主任醫師們,更能有效的治療患者。
李曉寧決定留在云醫,自然對凌然笑臉相迎,她用鄭重的表情看看周圍的親戚朋友,自己先是端了杯水,遞給凌然,笑道:“凌醫生來的這么早,還沒有吃東西吧,我們準備了一點小零食,您要不要用些。”
她的態度如此謙卑,周圍的親自朋友們,自然就理解了李曉寧的意思,一個個捧出各種早餐,有雞蛋饅頭小菜,有粥有咸菜,有豆腐腦油條,有豆漿包子和雜糧煎餅…
凌然還沒有說什么,余媛的小身板已經開始搖搖擺擺了。
她的早餐被咸魚煮咸湯圓給坑了,現在還真的是有些餓了。
很餓…
“來來來,一起吃。”李曉寧將食物擺開,擺明了是讓醫生們先挑。
陶主任咳咳兩聲,道:“凌醫生,李教授都準備好了,你就不要客氣了。”
“好吧。”凌然坐了下來,挑了一包牛奶,又取了一只包裝嚴密的面包,默默的吃了起來。
“凌醫生還是太客氣了。”身著阿瑪施套裝的中年婦女再次站了出來,用贊賞的目光,又是一套三連:“凌醫生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父母做什么的?有編制嗎?”
李曉寧受不了了,瞪大眼睛看過去:“姐,咱們今天不說這些行嗎?”
“我這不是遇到了嗎?”穿著阿瑪施套裝的中年婦女嘆口氣:“現在的孩子自己不操心,我們做長輩的能不操心嗎?”
“我的意思是…”
“嘉元已經清醒了,這就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我幫女兒跟凌醫生相個親,對嘉元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李曉寧被說的一時間轉過不彎來。
“凌醫生…”阿瑪施套裝之中年婦女的意志力明顯更堅決。
“我要去查房了。”凌然向來不在乎對方的意志是否堅決。
相反,他即將要做的是正兒八經的事兒,阿瑪施中年婦女也只能笑笑讓開路,趁著凌然離開的時間,絮絮的道:“凌醫生,我女兒的條件其實很好的,不是我吹,她從小就是成績最好的孩子,后來又考了英國的碩士。英國碩士和國內的教學時間不一樣的,但教學質量也很好的…”
直到凌然進入一間病房,耳邊才清靜下來。
余媛重重的吐了口氣,道:“真是的,我也是碩士畢業好吧。碩士畢業和找對象有一毛錢關系嗎?不好意思,您好,我們來查房了…”
病人朦朦朧朧的被叫醒了過來,看看表,再看看凌然和余媛,疑惑的問:“我這是被格列佛游記了?”
余媛抽出背后的平板電腦,啪啪的按了半分鐘,無奈抬頭道:“還真是個語文老師…”
凌然查房到清晨7點鐘,開始上手術。
沒等他進手術室,圍觀的吃瓜醫生就已經將手術室給填滿員了。
李曉寧夫妻所在的圈子,基本就是夫妻圈子。驟遇車禍,就不斷的有人來看望,ICU進不去,大家就聚集在談話室里聊天,順便安慰李曉寧同志,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找找老同學老同事老朋友,以及他們的老同學老同事和老朋友。
再有更無聊和好奇心重的,就會走進手術室。
對醫生們來說,看別人做手術,是一件必須要做,又具有一定偶然性的事情。
忙起來的醫生,像是凌然或余媛這樣的,要么是在參加各種會議的時候,看一看其他醫生的示范手術,要么就是正好碰上,就看看別人的手術。
大部分的醫生皆是如此,像是早上再過來看望情況的黃教授,就用一句話倒盡了醫生們的心情:“來都來了,那就看個手術吧。”
如此…
當馬硯麟和余媛踩開手術室的氣密門的時候,見到的是十幾雙眼睛,十幾身的藍色洗手服。
馬硯麟遲疑了一下,轉頭就去核對門口的手術單子。
這要是做錯手術就搞笑了。
黃教授咳咳兩聲,道:“小伙子不用看了,我們是來看你們凌醫生的手術的。”
“凌然醫生的?”馬硯麟皺眉。
“當然。”
“但是…”馬硯麟看看余媛,小聲道:“我們現在準備做的,是闌尾炎手術…”
黃教授也是愣了愣:“恩,我剛看到的時候,倒沒有仔細想…”
他現在有種買票去看天涯海角,結果見到兩塊油漆涂字的大石頭的趕腳。
看手術,感覺是應該看的,但闌尾炎手術…
黃教授回頭看看一汪40歲起步的醫生們,呵呵的笑兩聲:“闌尾炎手術也挺好的,現在的腹腔鏡做起來倒是挺快…”
“至少沒買票。”旁的醫生配合了一句,算是將尷尬揭過了。
轉頭,凌然走進了手術室,也是看著一屋子的人,有些好奇。
黃教授這時候才意識到,手術臺上的醫生竟然已有三人之多。
黃教授不由調侃道:“云醫現在這么奢侈了?一個腹腔鏡闌尾炎用三個醫生?”
凌然看看黃教授,道:“原計劃是讓馬硯麟上手的。”
“啊?”馬硯麟頓時興奮起來。
凌然看著他的表情,重復道:“原計劃。”
“啊?”馬硯麟的音調一模一樣,氣息卻是全然不同了。
余媛咳咳兩聲,低聲道:“這么多人,難道看你犯錯嗎?”
“也是…”馬硯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雖然做了兩年規培醫了,上手的機會卻不多,幾乎都是在凌然這里得到的。
腹腔鏡下的闌尾炎手術,馬硯麟要說也是做過的,但是做過一次兩次,與多做幾次的狀態是截然不同的,少了這么一次機會,以后說不定還要失去多少次機會呢。
在場的醫生們也稍微有些尷尬。
大家都是醫生,自然知道小醫生得一次機會有多難。有的人可能為了一臺手術,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查資料查一個星期,把病人的尿都嗅過三遍了。
但是,失去機會就太容易了,像是眼前的場景,大家大都不會選擇讓年輕醫生上臺了。
年輕醫生的前幾次機會,就是用來犯錯的,并不是每名年輕醫生,都會在眾人的目光下越挫越勇。
尤其是外科醫生這種東西,當他游刃有余的時候,他會無比的期待有人旁觀自己的成功,至于失敗…并不一定能讓人坦然面對。
“消毒了嗎?”凌然站到了主刀位。
“我來做。”余媛站到了助手位上,動作了起來。
馬硯麟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到了邊上。腹腔鏡用不著二助來幫忙,事實上,一助的工作都很輕松。
“等他們走了,再給你找個機會。”凌然看看馬硯麟,給予一個肯定的微笑。
在讀書期間,凌然經常用這種微笑來安慰那些不易被社會接納的社會成員,例如班級排名在3位以后的同學。
馬硯麟的心情一下子安定了下來,既然凌然這樣說了,那他再要尋個手術就太容易了。
黃教授等人稍稍有些尷尬。
有醫生不那么高興的道:“我們也就是隨便看看,不如現在就走了。”
黃教授咳咳兩聲:“凌醫生不是這個意思,大家稍安勿躁…”
“恩,很快也就做完了。”凌然說著開始造氣腹,再插穿刺器探查。
他的闌尾炎切除術是完美級的,放在全國范圍內,也是頂尖的百名左右的水平,理論上,做個闌尾癌的切割都很容易。
當然,闌尾癌的發生概率是極小的,大概與因為闌尾癌而去世的女星奧黛麗赫本一樣稀罕。
不過,技術之所以是技術,是具有相當的穩定性和可重復性的。
完美級的闌尾炎切除術,僅僅是操作的流暢性,就是大部分醫生望塵莫及的。
加上100次的腹部解剖經驗,以及完美級的熱止血能力,手術室的屏幕里,展示出來的就是教科書式的闌尾炎切除術。
事實上,若是比較研究的話,沒有幾本教科書能做到這種水平的闌尾炎切除術。
“腹腔內無血。”一名醫生說了一句。
“無血視野?”另一位醫生湊了過來,表情詫異。
原本有些懨懨的醫生們的精神,瞬間被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