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脈。
頹廢,失敗,恐懼。
皮革甲上滿是灼燒和傷痕,紅色的斗篷撕扯粉碎,零散地落在山路上。
他們曾是帝國最精銳的戰士,此刻卻如同一大群斗敗了的公雞。
“馬、馬盧克少校。”副官低聲報告:“弟兄們已經不行了。”
“我知道他們不行了,其實我也不行了。”這個棕色頭發的青年軍官一雙藍色眼睛里全是疲憊,中等身材佝僂著,看上去像變作了一個矮子。
他開玩笑似的說話,左手握拳錘了兩下腿,右手卻沒松開劍柄,同時目光機警地向后看著。
他看著副官有些呆滯的臉,吐了口氣:“不過親愛的副官,你得想想,如果我們真的不行了,就會被后面的長耳朵追上來砍死,所以不行也得行。”
“但是,已經有人開始逃跑了。”副官喪氣地說道:“長官,我沒有執行軍法,抱歉。”
“不用管他們了,我們也在逃跑。”馬盧克上校看看天空,璀璨的星河照耀著大地,巨大的七顆星球在天空清晰可見。
他看了一眼就不再說話,副官吸了口氣,看了看開始出現積雪的地面,表情漸漸失神。
“嘿!”差點踩到一塊危險的石頭,副官回過神來,看著皺眉的長官,搖了搖頭:“謝謝長官。”
“沒什么,其實我倒有些覺得不應該叫你,讓你掉下去或許活下來的機會還大一點。”少校看著遠處的光芒,深吸了口氣:“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很難活過今晚了,副官。”
副官默然良久,同樣看著山下的光芒,又看了看天空,終于長嘆一聲,有些喪氣地搖頭:“少校,帝國真的失敗了,無法挽回的失敗。”
“你應該對人類有信心。”少校道:“我們總有一天會打回來的,陛下已經及時撤退了,不是么?如果長耳朵追上來,就讓我們用最后的生命為陛下爭取一點時間吧,雖然我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了。”
這不忠的話語傳了開去,眾多士兵目光堅定,卻出奇地沒有反駁。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少校。”副官苦笑起來:“戰爭一年又一年,戰斗的結果總是失望,我們真的能夠戰勝那些長耳朵精靈嗎?”
“安心點,他們人少我們人多,趁著我們虛弱的時候占便宜,等我們強壯的時候,他們會還回來的。”
“希望如此。”副官點了點頭,卻見少校突然停了下來。
“長官,怎么了?”副官奇怪地問。
“你覺得我們的體力和給養,還能夠跨過前面的山頭嗎?”這個少校看著遠處的覆蓋著積雪的山巔,嘆了口氣問道。
副官看著崎嶇的山路,木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休息一下,以長耳朵的速度,大概三個小時之后才會追趕上來。”少校看了看極星的位置,他出身名門,家學淵源,很懂得如何利用季節和星空判斷時間:“休息兩個小時,然后備戰。”
副官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絲悲壯。
噼噼啪啪的營火點亮了起來,穿著破爛狼狽不堪的小男孩靠著螢火,掏出了包里的蘋果派。
蘋果派是大陸流行的美食,北方的蘋果派偏咸,南方的偏甜,男孩看著糖分甚多的蘋果派,又看著身旁士兵手里面的硬餅干,皺了皺眉,起身將蘋果派掰成了一塊一塊,塞到每一個士兵手里,最后坐在少校身旁。
“謝謝。”少校低聲道謝:“泰伯公子,如果你能活下去,或許以后能成為一名好將軍。”
“馬盧克,這里沒有公子了。”小男孩道:“為什么停下來?是因為我們過不去了嗎?”
“是的,前面是杰奧爾山脈最為險峻的礙口,有著梭莫人的追逐,我們過不去的。”少校沉聲說道。
“是我連累了你,少校。”小男孩有些歉疚地說。
“不,您做得很好,一直堅持到了現在。”馬盧克少校摸著小男孩的腦袋:“何況我答應過將軍,一定要用生命保護你的周全。”
“感謝您的信義,少校。”小男孩表情肅穆:“一會兒梭莫人追上來,請給我一把劍吧,我感受到來自松加德的召喚了。”
“真遺憾,我不是諾德人。”馬盧克搖了搖頭:“不過各自的靈魂都會有歸宿,你看,他們都拿出了神像,那些士兵在向阿凱祈禱,那一些在向吉娜瑞斯祈禱,還有阿金,呃我一直不知道他居然信奉魔神,不過這個時候也無所謂了,你看,副官那個最有趣,他居然在祭拜瑪格諾斯,他小時候難道還想過做魔法師?”
“哈!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我現在也許已經是一名法師了。”副官哈哈一笑:“少校,小少爺,別看我這樣,當年我可是公認的聰慧,可惜我家里太窮,買不到免役的名額,希諾也看不上我。”
他抬起手掌,輕輕念了句咒語,手里燃燒起了一團火焰。
“OO”小男孩嘖嘖驚嘆:“我也想學這個,可是我爸爸不讓,他說這是軟腿雞才研究的東西,諾德人最好不要碰!如果我今晚活了下來,我以后一定要學一下。”
“哈!軟腿雞。”馬盧克笑了起來,突然看著地上的神像表情一變:“等等,這個東西怎么有點奇怪,你們看他的影子?”
“嗯?”小男孩和副官臉色同時一變,他們果然看到,在副官手中火焰的照射下,瑪格諾斯的神像下方陰影竟然并非與光芒相對,而是拐了個彎,如同黑色箭頭一般指向山坡下面的一片灌木叢。
“這是啟示,來自瑪格諾斯大人的啟示。”副官表情凝重了起來。
“那片樹叢搜查過嗎?”少校找來一個士兵。
“沒有,長官,我們立即就去。”士兵拖著疲憊的聲音道。
“一起去看看。”少校和副官相互使個眼色,吩咐士兵坐下,悄悄地向那片灌木叢走過去。
馬盧克少校皺緊了眉頭,開始思忖究竟是什么東西引來了瑪格諾斯的指示,在這片大陸上,神跡的出現簡直和家常便飯一樣。
莫非是看到自己這支小隊陷入了絕境,這位偉大的太陽之父、星法師、工程師之王、星空與魔法主宰,想要幫他們一手?
他激動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位大神看上了他們什么,但這種神總不會給馬上會死的人下指示,難道自己能夠活得過今晚不成?
究竟是什么?
神秘的黑色指示在地表上閃爍著,哪怕沒有了光芒,仍然有猶如星光一樣的光點附著在箭頭周邊,馬盧克少校靠近了箭頭指示的樹叢,忽然察覺到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光芒在茂密的雪漿果叢中閃爍,副官忍不住撥開了樹枝,隨即就與馬盧克一起呆滯了起來。
一個奇怪的人躺在灌木中間,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裝甲,看不出什么材質,馬盧克皺眉摸了一下,感覺不出是金屬還是皮革,倒是有幾分像是骨頭,卻光滑得多。
他看著這個青年的臉,白色的頭發是很罕見的特征,不存在于泰姆瑞爾大多數人類種族,五官不像是帝國人,更不像是天際人,又不是紅衛人,和布萊頓人有點像,但是馬盧克卻立即做出否認。
布萊頓人沒有青年這種氣魄。
他仰臥在那里,氣度無比地雍容,仿佛沉眠的帝皇,讓人無法生出輕視之心,身上的戰甲并不像帝國將領常用的那么夸張,看上去樣式平平,但是卻讓人感到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懾力。
這個人一定是首領,或是技藝高超的強者。
馬盧克少校立即做出了判斷。
“這里怎么會有人?”副官看看前后,表情十分奇怪。
“或許是瑪格諾斯陛下賜給我們的禮物。”馬盧克聳聳肩道:“不過他的運氣可不太好,看來要陪我們一起死了。”
“難道不可能是瑪格諾斯陛下的使者嗎?魔神和星靈什么的?”小男孩插了進來:“看他的鎧甲多酷!比花里胡哨的帝國軍和梭莫長耳朵的好多了。”
“魔神?魔族大君到了人界也無法抵抗千軍萬馬,除非他是魔神親臨,像上一紀的大袞那樣創造湮滅。不過哪來那么多的魔神?瑪格諾斯陛下哪有大袞那么瘋狂?對自己參與創造的世界亂搞破壞。”馬盧克道:“也許是瑪格諾斯陛下沒有搞好發布神諭的對象,這個人要陪我們一起死了。”
“是么?”小男孩泰伯有點失望:“那么把他丟在這里?”
“救起來吧。”馬盧克道:“我們的藥留著也沒用。”
“但是他為什么會暈過去?”馬盧克皺起眉,伸手探向這個青年的脖子,卻見那護甲自動彈了出來,擋住他的手,馬盧克吃了一驚。換了個別的位置,才和副官把他拖回了臨時營地。
路上青年似乎哼了一聲,又沒了聲息,馬盧克暗暗松了口氣,知道這個青年沒有大礙,過一會兒自己會醒來。
強迫這么一個家伙清醒地面對死亡真的是好事嗎?
馬盧克突然開始懷疑起來,梭莫大軍在追擊時很少留下活口,尤其是追擊目標包括皇帝的時候,讓這個青年在昏迷中糊里糊涂地掛掉,或許對他更慈悲一些。
不過從男人的角度而言,清醒面對命運,總歸是沒有錯的。
希望這一身鎧甲不是虛張聲勢,醒來之后不要歇斯底里。
掂量著這個青年有點輕的體重馬盧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