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宇為了修復兄妹感情而購買的傳訊靈玉,有著毋庸置疑的上佳品質,無需多少真元灌注,便能隨主人口令激發內部術法,將兩邊的音畫連通起來。
此外,這法寶還格外頑強,哪怕靈玉本體被毀,只余下碎片粉塵,依然能竭盡所能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傳遞不了畫面,至少可以將彼側的聲音傳遞過去。
所以,王九和沈輕茗此時就模模糊糊地聽到了發生在李家大院內的一場人倫慘劇,而第一句話就讓沈輕茗合不攏嘴巴。
“莘兒,從今日以后,朝露這孩子就拜托給你了…她雖然平日里喜歡瞎追一些明星、詩人,和新宇也處不好關系。但畢竟還是個好孩子,肯用功修行,又體貼家人,是我最大的驕傲…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沈輕茗只聽得目瞪口呆,連忙對王九比劃個不停,求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九直接在她腦海中回答道:“顯而易見,這是一個關于子女轉讓的對話,主要人物涉及李朝露、陸莘和…”
“我知道!”沈輕茗急道,“我是問為什么趙嫣會把女兒送給陸莘!”
這個問題令王九著實難以回答,他又不是當事人,怎么可能知道當事人的想法。不過照常理推斷,涉及子女轉讓的問題,多與絕后、繼承香火等問題相關,所以比較合理的推測就是…
“李無霜死了。”
“什么!?”沈輕茗險些驚呼出來。
王九認真分析道:“這是最符合現狀的推測,在你脫離家族以后,家主李風云膝下只有一個獨子李無霜,若是他不幸夭折,就有必要在大院中過繼一個孩子。考慮到李家從未有重男輕女的傳統,歷任家主之中有超過四分之一是女性,選擇李朝露過繼過去繼承家業,也就順理成章。”
這番精致的分析讓沈輕茗縱使不愿相信,卻也說不出半點反對的理由,一時間只覺得視線恍惚…那個虎頭虎腦,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后喊輕茗姐姐的小家伙,居然,死了?
然而就在錯愕的時候,靈玉中又傳來了陸莘的聲音。
“唉,姐姐,你誤會了…先冷靜一下,你看你,把朝露都嚇哭了。”
趙嫣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放開了李朝露,有些歉然地摸了摸她的頭,又用力抱緊了她。
“抱歉朝露,是娘不對。”
李朝露此時又哪里敢應聲。
陸莘說道:“姐姐,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朝露做我女兒啊,只是每次看到這個漂亮而優秀的孩子,都會覺得心中的遺憾像是漲潮一樣涌過來,你明白嗎?我明明有一個優秀的女兒,卻被我一步步推到了家門外面,我…真的很難受。”
王九聽到這里,有些驚訝地問沈輕茗:“陸莘還有個女兒?從來沒聽人提起過,是私生女嗎?”
沈輕茗也是愕然:“我不知道啊,她和爹還生了女兒?”
帶著困惑不解,兩人繼續安靜地聽著靈玉傳來的對話。
“其實我知道大院里一直都有人在議論,說我對輕茗那孩子太過苛刻,是咎由自取。以她的天賦資質,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應更多地給予鼓勵和贊揚。但是…嫣姐,你還記得么,在晚晴離開大院后,她成了那一輩的內門首席,當時她接過首席劍印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自己。”
“你自己?”
“我…10歲的時候,也是青云陸家年青一代的首席弟子,的確我修行仙道的資質不佳,但在風起境以前的鍛體功夫和文化功課,我都是青云陸家里最優秀的。一方面我比他們任何人都努力要強,另一方面,我擁有的資源也最豐富。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我耳邊稱贊我,夸耀我,仿佛我的前途已經光明萬丈,排山倒海的境界近在眼前!但事實是,僅在風障之前,我就駐足近三年。我11歲時鍛體圓滿,14歲時都沒能見到破障的機緣,以前同門的師弟師妹們紛紛御氣成風,踏足仙之領域,唯有我仍在原地徘徊不前…幾年前的那些稱贊就像小刀子一樣,時不時在我心里亂捅。然后…然后我就再也忍耐不住,央求家人用藥物和灌頂的法子,強行幫我破了風障。14歲生日那年,我踏足仙域,身邊一片賀喜歡聲。”
陸莘敘述往事的時候,聲音平淡如水,卻有著莫名的感染力,靈玉兩邊寂靜無聲,都在專注于她的故事。
“從那以后,我就一發不可收拾,雖然也在努力修行,但是一遇艱澀困阻,就會心煩意亂,靜不下心來,繼而便是求助外力,以丹藥或者灌頂來突破瓶頸。破風障、結靈云、凝真元…所有的難關都是如此度過,最后,就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嫣姐,我已經注定與真正的仙道無緣了,我的真元密布如雨,神識修為卻仍停留在翻云境界,兩相脫節,無論哪一邊的修行都是困難重重,令人心煩意亂,最近幾年,除了日常的吐納冥想、再加上偶爾和十三切磋下劍法之外,我其實已經不怎么修行了,因為修行對我來說真的已經成了苦楚。而我,曾經是一個無比熱愛修仙的修士。”
半晌后,趙嫣嘆息。
“的確是你操之過急了,修仙一道,資質雖然重要,卻最多只占兩三成的分量。除了風云那種天下頂尖的高手,其余的修仙者,哪怕天賦天差地別,最終的成就卻未必會差出多少…”
陸莘說道:“是啊,若非我早年間的急躁冒進,這些年穩扎穩打下來,至少也該有排山境界的修為,成為家族的中堅力量…可惜已經太晚了。”
“原來如此,我以前只道你對輕茗嚴苛,多少是因為月娥,想不到還有這樣的苦衷…”
陸莘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靈玉另一邊,沈輕茗面色鐵青,緊咬貝齒…因為過度的用力,咬肌的顫抖甚至逐漸波及了全身。
王九在旁邊看了,轉身去給沈輕茗倒了一杯熱水,但少女卻完全不肯買賬,只是低著頭,輕聲如自言自語一般得說道:“一派胡言!”
王九奇道:“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不是說你!”沈輕茗氣道,“我是說陸莘在一派胡言!那個女人實在太惡毒了!”
王九聽得莫名其妙,人家講了一段自己的悲慘歷史,有什么惡毒可言?難道說沈輕茗這坐騎對悲劇故事天然沒有抗力,聽了一段就受到了不可磨滅的精神創傷?
“你沒聽明白嗎?”沈輕茗有些惱怒地解釋道,“她是在給自己洗白啊!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歷史包袱沉重、對繼女一片苦心的好人形象,以此來反襯出脫離家族的我的心胸狹窄!”
王九沉吟道:“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不然呢?你真的相信她是為了我好,所以才在我最需要支持鼓勵的時候,毫不留情地批評我打壓我嗎!”
兩人正說著,靈玉中趙嫣也提出了一個問題。
“既然你也是一片苦心,為什么…不從一開始就跟她說明白呢。”
陸莘輕聲嘟囔了一句,細若蚊鳴,幾乎不是給人聽的。然而這傳訊靈玉功效非凡,自帶糾錯和人聲增強功能,硬生生將那句話解析了出來。
“我說過呀。”
趙嫣奇道:“說過!?”
王九也驚奇:“她和你說過?”
沈輕茗先是茫然,繼而想起了什么,騰地臉色漲紅,轉身就要離開。王九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這里面必有蹊蹺。
他也無需硬拉住沈輕茗不許走,直接援引主從契約中,關于禁止讀心的補充條款里的例外條款,順利看到了沈輕茗的內心世界,看到了那個失落多年的真相…
與此同時,陸莘也對趙嫣說出了那段歷史。
“在她第一次突破風障失敗的時候,我就私下找過她,想告訴她修仙是終身的事業,不應急于一時,要耐得住寂寞,尤其前期更要多抗壓,多經歷挫折…”
趙嫣說道:“說的很對啊,輕茗怎么說?”
“她,她說不需要我虛情假意裝好人,還說我是故意要拖慢她破風障的步伐。”
“…”趙嫣目瞪口呆,“這是受迫害妄想癥吧!”
陸莘臉紅:“倒,倒也不完全是啦。”
與此同時,王九也質問沈輕茗:“你是不是從小就有受迫害妄想癥啊?”
沈輕茗羞憤欲絕:“我早就知道你那個補充條款里有漏洞有陷阱,你這家伙還是可以肆無忌憚窺視我的隱私!”
“感謝你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受迫害妄想癥。”
“才不是妄想癥!”沈輕茗抗議,“你是不知道她當初半夜找上門來的嘴臉有多可恨!我剛剛準備入睡,半睡半醒,她突然出現在我床邊,開口就是冷笑,聽說你破風障失敗了?哼哼,完全不出所料!”
另一邊,趙嫣目瞪口呆:“你怎么那么和輕茗打招呼!?”
陸莘羞愧道:“我當時以為她已經睡了,本打算留封書信。結果她忽然睜眼,嚇了我一跳,慌亂之下我就…有點口不擇言嘛。”
“你,你是笨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