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等了一會,才看到那小妖精又悠悠然飛了回來,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才向兩人鞠了一躬:“守塔人大人一會兒就到,我先帶兩位到大廳中去。”
奧丁點了點頭。而方鸻在一旁還有些好奇,畢竟除了塔塔小姐之外,還是第一次見這么守規矩的妖精——不過他忽然看到那小妖精正在向一旁使眼色,回頭看去,才看到那里藤蔓后面伸出三顆好奇的小腦袋來——正藏身于葉片后面,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們。
方鸻這才心下釋然,果然妖精還是妖精,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可愛種族。
小妖精自我介紹叫夜星,她一開始回頭好奇地詢問奧丁與方鸻北方的事情——關于北地的人類,寒風蕭瑟的圣弓山脈,還有戈藍德的人類王國。
奧丁也一一作答。
小妖精又用惋惜又可愛的語氣答道,自己一次也沒見過雪是什么樣子的,很想去圣弓山脈另一邊看一看,可是守塔人大人并不允許其離開。
她提起這件事,忍不住有點小生氣。
不過當小妖精提到守塔人時,還是十分敬重地稱之為‘那位大人’,顯然對方在她心中還是相當有分量的。這讓方鸻不由對這位守塔人的身份,產生了相當的好奇。
要讓妖精們乖乖聽話,這可不簡單。
但走了一會,夜星忽然露出慌張的神色來:“糟、糟了,我忘了。”
方鸻一怔:“忘了什么?”
“我我我應該帶你們去什么地方?”小妖精快哭出來了:“嗚嗚嗚,守塔人大人這一次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我知道,是廚房——”
“水車!”
“都不是,是露臺!”
三個嘰嘰喳喳的聲音從后面傳來,正是之前那三只小妖精。
方鸻聽了忍不住翻白眼,只是一旁的奧丁答道:“帶我們去大廳,夜星小姐。”
“噢,對對,”夜星臉上梨花帶雨,忍不住感激地看了兩人一眼:“太好了,要不然這次可糟糕了——!”
奧丁對這些小家伙也有些無語,忍不住搖了搖頭:“先帶路吧,夜星小姐。”
大約是也怕又忘記,夜星這才慌忙點點頭,不敢在耽擱,才帶著兩人前往目的地。那里位于旅店的第二層,一道藤蔓旋梯通向一個巨大的露臺之上。
露臺上正面向長湖方向,風景宜人。
上面已有不少人,大部分皆是冒險者裝束,身披重甲的矮人、背負長弓的精靈甚至還有一個握著法杖的侏儒,正坐在欄桿上,正小聲討論著接下來的冒險。
方鸻還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羅塔奧人,背著一把大劍,不過是個選召者。人們看到他與奧丁上來,也不以為意,畢竟這位戰士之王披著一件斗篷,也帶上了風帽,沒人認得出來。
那矮人向小妖精打了一個招呼。
“夜星小姐,下午好。”
“夜星小姐,有沒有迷路啊?”又有人問到。
“才沒有迷路呢,”小妖精有點心虛:“上次只是不小心罷了。”
“那上上次呢?”
“上、上次。”她生氣地瞪著這些人。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奧丁倒無動于衷,但方鸻在一旁聽了不由感到十分有意思。他看了看遠處的長湖,波光粼粼的湖面,與點翠的島嶼,輕輕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有樹與花的芬芳,他心想,這或許就是冒險,不同人,不同的事,在每一個地區皆有不同的見聞。而比起來,大多數人在現代社會之中的生活仿佛只有單調的一種色彩。
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他們的祖先也曾經拿起手杖,進行過一場橫貫大陸的旅行。
人類的文明,仿佛正是從那個時代開啟了一個嶄新的篇章。
而星門港只是第一步——
高維世界只是一個門扉,人類從未放棄對于深空與未知的探索,這便是先行者的意義。
他正出神之間,奧丁已經進入了大廳之中,而那大廳其實正是一間環形的精靈酒屋,傾斜的木墻上鑲嵌了彩色的玻璃的窗戶,溫暖的陽光透過玫瑰色的窗戶,斜斜灑進來。
陽光落在彎曲的木質吧臺上面,充滿塵埃的光線很后面是一個尖尖耳朵的精靈調酒師,一眼便可以看出是森林精靈,艾緹拉小姐的同族。后者正擦拭著酒杯,并向兩人點了點頭。
“歡迎光臨。”
這大約也是地球上傳來的問候語,但在這個偏僻的地方為人使用,還是十分少見,方鸻不由看了對方一眼。他又環顧四周,還不到臨夜,大廳中零零散散有幾個人。
精靈開口問道:“兩位要喝點什么?”
“月光酒。”
“果汁——”
空氣忽然有點沉默。
奧丁回頭看了方鸻一眼,嚇得后者趕忙改口:“我、我也要月光酒好了。”
“沒喝過酒?”奧丁問道。
“喝過。”
“看來沒喝過。”奧丁看向調酒師:“給他來一杯精靈琴酒。”
方鸻欲哭無淚。
精靈杜松子的大名他可是聽過的,對于口味溫和的精靈來說,那也是罕見的烈酒。他只能慶幸,還好對方不是矮人,否則今天他可能要橫著出去了。
兩人這才在吧臺邊坐下來。
而一旁夜星似乎也閑下來,也同樣坐在吧臺上,好奇地看著兩人。
奧丁從背后解下大劍,放在桌子上,才轉過頭,第一次開口道:“你不是一直想問,我帶你來南境干什么么?”
方鸻看著那精靈調酒師轉身,走到酒柜旁邊去,而聽了奧丁的話,不由微微一怔回過頭來。他的確問過對方好幾次這個問題,但這位戰士之王皆沉默以對,并不作答。
久而久之,他也便不再自找沒趣,去詢問起這個注定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好在這位戰士之王看起來對他并無惡意,所以他才會和對方一起南下。
而且心里想著反正也是順路——
但他也沒想到,這會兒對方會主動提起這個問題來——雖然看起來,他們確實也是已經到達了這個目的地。方鸻環視這間大廳,也不知這地方究竟有何不同之處,見那位守塔人又與他有什么關系?
聽了奧丁的問題,他才緩緩點點頭。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奧丁答道:“但我有一個習慣,這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午餐,一切獲得皆來自于努力的回報。”他看向方鸻:“你應該清楚這一點吧?”
方鸻再點頭。
這位戰士之王經歷傳奇,他從一開始并不是人們最看好那一個,甚至都說不上是什么天才,出身不過是Ragnarok的訓練生營地。當然比普通人要高一些,但在真正的天才面前這個起點根本不值一提。
他正是憑借自身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用自己的成就,回應了所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的身份不僅僅是Ragnarok的會長,更是國內唯一的兩位十王之一。
說來也巧,國內這一代唯一兩位十王,一位是奧丁這樣原本不為人看好的黑馬,而另一位更是連大公會出身都不是葉華。偏偏這兩個人,他都見過了。
奧丁看了看樹墻上掛著的日歷,這才開口道:“大陸聯賽最后一場表演賽在四月,現在還有三個月時間,這三個月我給你一個會,只要你能在我全力攻擊之下撐過十秒鐘。”
他回頭,看向方鸻:“我就告訴你答案——”
方鸻張大嘴巴。
在戰士之王全力攻擊之下撐過十秒?
他想了一下,自己再升二十級,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至于現在這個等級,還是洗洗睡比較好,把枕頭墊高一點,說不定做夢可以夢到。
那是一位龍騎士,第一世界的法則甚至都已不足以容納對方的全部力量,而且那不僅僅是一般的龍騎士,那是戰士的王。原住民之外,選召者之中戰士這一職業的最高榮譽。
龍騎士又是什么意思?
龍騎士在第一世界有一個簡單的含義——五十級。
但事實上并不止五十級,只是在第一世界只能容納五十級這個概念而已。
方鸻想想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他甚至有點懷疑這位戰士之王是在拿自己開玩笑,三個月時間他就可以在一位十王手下過幾招了,那再過幾年他是不是也要成為十王了?
但戰斗工匠的王座守護者,現在可是那位傳奇,灰之王FOX。
“…這怎么做得到?”方鸻字典里雖還沒出現過‘退縮’這個詞,但面對這種沒可能的事情,他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
奧丁看了他一眼,十分自信地答道:“通常來說,你當然做不到。”但他停了一下:“不過我會給你一個機會,不是么?”
“一個機會?”
奧丁只回過頭去,不再開口。
方鸻心中也有些好奇,對方先前提到了四月的大陸聯賽,顯然不是無的放矢,但目的為何,他一時之間也摸不清楚。他跟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才看到之前那位精靈調酒師又走了回來。
精靈很快將兩杯酒放在他們面前,一旁的夜星正聽著兩人打啞謎,有些無聊,于是仰著頭對精靈開口道:“艾黎爾,我也要。”
精靈問:“你要什么,夜星小姐?”
“我也要金酒。”
但精靈將一小杯果汁放在她面前。
夜星瞪著他——
“守塔人大人的吩咐,”精靈答道:“夜星小姐不可胡鬧。”
這時三只小妖精也從外面飛了進來,嚷嚷著也要喝果汁,先前還不情不愿的夜星,這會兒也嚇了一大跳,趕忙張開雙手來護著自己的杯子。
不過一杯果汁,四只小妖精喝其實也綽綽有余,而方鸻在一旁看她們打鬧,心中不由十分有意思。
但馬上他就有意思不起來了,因為奧丁已經將屬于他的一杯酒推了過來,并看著他。“是男人就要喝酒,”這位戰士之王淡淡開口道:“喝果汁是小孩子的行徑,要從我手下走過十秒,先從這杯酒開始罷——”
“我才不是小孩子。”夜星在一旁大聲抗議。
可惜沒人理會她。
方鸻一臉無語,這算是哪門子的歪理邪說——喝酒還能提高戰斗力了?
不過他一時間不由想到了魁洛德先生,‘是男人就要喝酒。’對方也說過類似的話,但這一次,可沒有絲卡佩小姐來給他解圍了。
他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對方身后的大劍,有點無奈,只能舉杯輕輕抿了一口,入口有些淡淡的清香。
似乎比想象之中好一些。
他起先還怔了一下。
而奧丁看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小孩子。”他嘀咕一聲,然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方鸻見狀,脾氣也上來了——不就是酒精嗎,他也沒感到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已經十七歲了,不算是小孩子了。只猶豫了一下,方鸻舉起杯子吞了一大口,然后一下放下杯子,正打算向對方示威。
可正是這個時候,他猛然之間瞪大眼睛,口中精靈琴酒先前還清爽醇香的淡淡的口感,這會兒一下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那就像是一道滾燙的熔巖,正順著喉嚨滑了下去,火辣辣的感覺,讓方鸻差點從高腳凳上一蹦三丈高。他張大嘴巴,一時間發不出半個音符,只大聲咳嗽起來。
他咳得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只差沒在地上滿地打滾。
奧丁放下酒杯,這才有點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作死的家伙,所以說不逞強就不會死,年輕人就是不懂這個道理。
他忍不住再搖了搖頭:“小孩子。”
方鸻有意反駁,但已天旋地轉起來,只感到頭重腳輕,然后一頭栽了下去。這會兒輪到奧丁微微一怔了,若是絲卡佩小姐在此,一定會扶著額頭搖搖頭——可惜沒人告訴這位戰士之王,這就是她之所以不讓魁洛德教這小笨蛋喝酒的原因。
因為這家伙只喝了一回‘生命之水’,然后睡了一天兩夜,而他對自己究竟能不能喝酒,顯然心里是一點數也沒有。
吧臺后面精靈看了方鸻一眼,這才從后面走出來,將他扶起來靠在吧臺上,然后才抬起頭對奧丁搖了搖頭:“奧丁先生,你這位朋友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
奧丁對于對方認識自己,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他見過不會喝酒的,但一沾酒就倒的,這還是頭一個。
迷迷糊糊中,方鸻感到自己腦袋像是被劈了一刀。
他有些頭痛欲裂地清醒過來,下意識想要去找水喝,但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早已不在之前那大廳之中——而是換了一間單人房間。
一張床,床單有些淡淡的清香,這里像是樹屋的內部,方鸻甚至能看到一側墻上自然的木質紋理。靠床的一邊有一扇拱窗,陽光正透過五顏六色的玻璃射進來。
讓房間中微微有些暖意。
外面似乎仍是下午,看起來他并沒有睡太久,他伸手去摸索了一下,床邊有一只水壺與杯子,似乎是有人特意放在這里的。方鸻只感到口干舌燥,也顧不得什么杯子,只抱起水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方才酣暢淋漓地長出了一口氣。
直到此刻,方鸻才總算感到自己活了過來,雖然頭仍舊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至少比之前要死要活的感覺好多了。他這才定了定神,有心觀察四下的情況。
而正是這個時候,他聽到門外有低聲的交談傳來。
第一個開口的聲音,他并不認識,那聲音有些溫和,輕柔——但十分中性,聽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你把瑟銀之葉帶了回來,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個聲音停了一下:“所以你真打算這么使用掉它,確定了么?”
第二個聲音響了起來,這個聲音方鸻倒是十分熟悉——那正是那位戰士之王,奧丁的回答:“涅瓦德的主人、守塔人,尊敬的東境之王,我自然確定。”
“——我聽說你帶來了一個小家伙?”
奧丁沒回答,但方鸻想象得出來對方點了一下頭的樣子。
第一個聲音問:“他在里面?”
“他昨天喝一點酒,一直睡到現在。”
方鸻一怔:“等一下,昨天??”什么鬼,他又睡了一天一夜?但正是此時,門外兩人繼續交談下去:“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奧丁?”
“涅瓦德的主人,我希望你再一次開啟千門之廳。”
“千門之廳?”那個聲音停了一下:“他?”
“相信我,他有這個資格。”
“好吧,”第一個聲音答道:“我相信你的眼光,再說我對你們人類的事務其實沒什么插手的意愿——看在這片葉子的面子上,我再答應你一次。”
正是這時候,門應聲推開來。
不知為何,方鸻忽然有些心虛,趕忙又躺回床上,生怕讓兩人發現自己在偷聽。
但他才剛閉上眼睛,便聽到一個聲音——奧丁的聲音傳來:“別裝了。”戰士之王開口道:“你喝水的聲音再大聲一點,整個旅店都能聽見了。”
方鸻這才面紅耳赤地張開眼睛來,對方當然是夸張的說法,不過他意識到,自己在一個五十級以上的戰士面前,隔了一層門就以為對方察覺不了自己的動作。
也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他剛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奧丁身后的那個人。
而方鸻不由微微一怔,那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