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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三)

  優柔寡斷或者說一定要全部準備充分之后才敢政變、心中一直期待田和早死自己順理成章繼位的田剡,在一眾親信謀士的勸說和逼迫之下,終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叫人回復田和,說自己身體不適骨髓劇痛,不能夠前往宮室。

  隨后開始召集人手,為政變做最后的準備。

  臨淄城南門的一處營地內,為數不多的一支臨淄城內的守城炮兵士卒們正在秘密匯集。

  幾個人守衛在外面,這一隊士卒的兩個頭目正在和一個人密談。

  與之密談的那個人顯然很受那兩個頭目的尊重,說完一些話后,其中的一個頭目明顯有些不高興。

  “田剡也不是什么好鳥,田午固然不是東西,可田剡上位就能利齊國萬民了?”

  “啊,說好了咱們是要利天下的,怎么,齊國不屬于天下?臨淄不屬于天下?適帥已經到了贏邑,這臨淄城中已無多少兵力,要我說…直接打入臨淄,使得齊地萬民也能同義、平等、兼愛,豈不美哉?何必要支持田剡?”

  嘀咕完這些不滿,那個剛剛來到的人正色道:“組織上也有考慮,大局為重。利天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總要有先有后。”

  “這一次田剡若是政變,你們便不動聲色地支持,不要暴露。他若攻打宮室,你們只要假意響應即可。”

  那頭目一聽組織二字,終于不再作聲。

  這幾人原本都是臨淄城的技擊士,勇猛好斗,市井中也曾聞名。

  技擊士是齊國的一大特色,亦算是齊國經濟較之西方各國發達的一個佐證,說的好聽點是技擊士,說的不好聽點就是專職的雇傭兵。

  后來受墨家在臨淄的地下組織影響,這一群人學了一些操炮之術,又是臨淄的本地人,便成了臨淄城守城炮兵的一部。

  這部分人名義上聽命于臨淄,實則卻受泗上墨家的控制,只是平日并不聲張。

  他們這些人加入墨家時間已久,但一開始并不順利,或者說墨家并不收他們。

  倒不是說他們沒有利天下之心,而是他們的一些想法實在不合墨家的規矩,對于這些人,墨家內部曾嚴重地訓斥過。

  說他們最善于搞小團體,激情太盛,卻不講方法,覺得這天下就需要幾個俠客殺幾個人便能成功。

  說他們一個個都以為自己精華絕艷,嘴上說什么支持墨家的平等、兼愛,實則卻是覺得高人一等,想著自己才華遠勝庶民,覺得那萬千庶民等著自己去拯救。

  說他們根本不會斗爭,只能想到最簡單的刺殺、殺人、行義、任俠,聽起來極美,實則效果遠不如一個個蹲在村社教授民眾識字的人。

  并說他們寧可悲壯的去死、也不愿意平淡無趣的勝利。并直接說他們這些市井俠客們喜歡的是悲壯的美,所以他們喜歡的只是悲壯,而非勝利云云。

  墨家不缺那些富有激情之人,但墨家至今為止的勝利,依靠的是當年商丘改組之后的種種規矩,所以對于這些市井間的游俠,除非他們認同了墨家的規矩,否則并不接受。

  這樣扎心的話,雖然是墨家內部都認同的,但也并不好直接批評他們,只能講究方式方法。

  好在這幾年的時間,臨淄本地地下組織的領導人是個老墨者,論及市井中的名聲鎮得住、論及才華才能高出許多,又慢慢調教,總算是將這些人收服。

  即便收服,也三五不時地批判一下他們的一些想法。

  他們這樣的做法和想法,適合當傳奇傳說,卻不適合大時代的勝利。因為按照他們的想法,再推論下去似乎很容易得出貴族制度本身沒錯,錯的只是那些不好的貴族的結論。

  往更嚴重了說,他們其實本身也有貴族情結,覺得天底下的貴族壞透了,自己這些小團體一朝起事,發動刺殺和城邑政變,民眾便會支持,那樣可以直接跳到墨家所謂的樂土,實則本質上也就是自己覺得自己若是貴族能夠一言以定之,必然必現在的這些貴族好。

  這樣的人在臨淄不少,也是墨家在市井中名聲極高,但是市井中真正加入墨家的人卻并不是極多的原因,很多人不喜歡墨家內部的規矩,更不喜歡那種無趣平淡的利天下。

  聽起來他們和泗上墨家的那些自苦以極派的激進派有些相似,實際上卻又并不是一回事。

  好在這些年的教導和調教,如今命令傳下,道理講清楚,這些人總還是遵守的。

  如今命令已經傳到,那兩個頭目心中雖然有些不太高興,卻不得不接受,又講了許多道理后,這兩人才漸漸平息了心中的不高興。

  來此密談的那人見終于說動,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田和就是靠政變上位的,這些貴族陰謀他浸淫許久,田剡年紀還小,只靠他自己如何能夠成功?我看我們不出手,他定是要敗。”

  “你們要記得,這不是為了幫田剡,而是為了利天下的大局。田剡、田午這些人對我們都不重要,沒有他們對我們才重要,但兩人之間的矛盾,我們是要利用的。”

  “總不能說我們要一起反對田剡、田午,竟讓兩個人間暫時彌合了矛盾要對付我們吧?”

  技擊士的另一個頭目嗯了一聲道:“我們明白了。”

  傳來密令的那人笑了笑,心說任重而道遠,要讓這些人真正走入墨家這個大熔爐中,化散碎銳利的礦石為鐵水,那還要做很多。

  也就自己曾經是臨淄市井中的成名人物,總還鎮得住他們,能夠用更多的辦法和這些人打交道,要不然一個個定是都要學聶政曹劌,美則美矣,卻難成大事。

  這人心里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好友索盧參從極西的西王母之國返回后帶來的那些滿滿悲劇的戲劇,心想這天下人果真都差不多,人們更喜歡那種悲壯的故事,卻是不喜歡那些平淡的勝利。

  想到這,自己也不禁苦笑一聲,心說若以自己的前半生來看,任俠快意,市井成名,為人復仇、懲強扶弱,縱無聶政那樣的極致的美,但做一部戲劇的主角卻也足夠。

  然而再成為真正的墨者之后,眼看著墨家從小小的沛邑發展到了三郡數縣、眼看著臨淄城內私底下能組織起來的墨者少說數百,反倒卻少了許多可以壯美的故事。

  自嘲地搖搖頭,起身道:“那你們自行準備,我還有些事要去做。”

  幾人相送出來,他又跑到了別處,聯絡別處的墨者,按照上面的命令,準備響應田剡的政變。

  以及為政變準備的一些傳言,以應對種種可能的意外。

  臨淄宮室之內,田和聽著近侍傳回的話,冷笑一聲道:“他病的倒是時候。”

  都是千年的狐貍,論起來田剡的道行還要淺的多,若是他的兄弟田昊,只怕早在南濟水之戰后便要出事。

  然而田剡終究年輕,一直還做著順利繼位的夢,直到今日這才算是公開撕破了臉。

  從公孫孫死開始算起,田和搞這種陰謀搞了快二十年,哪里是田剡能比的。

  贏邑那里傳來的消息是延遲的,田慶之死,田和半是惋惜半是欣慰。

  他才不會信田慶死于墨家刺客之手的話,墨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何至于用刺殺的手段?

  惋惜的是田慶的確算是良將,也是自己這一派系的人。

  欣慰的是自己的兒子論及決斷,可比那軟踏踏的侄子強得多,若是沒有墨家攪局,縱然自己死了,將來兒子一樣可以用政變的手段上位。

  田午要從沂水回來的消息,他也知曉,明擺著這是回來拼死一搏以政變登位的,他也不是沒有心思與他配合再演一出戲。

  只是贏邑一戰,已經讓他沒有太多的辦法可用了,他等不起了。

  墨家不用陰謀,卻用堂堂正正的手段,逼得他不得不準備朝自己的侄子動手。

  墨家沒有挑唆、沒有密謀,就是用南濟水之戰和贏邑之戰兩場勝利,直接將田和逼到了墨家想要的路徑上。

  贏邑大戰的消息傳來,田和想到的便是田午危矣。

  上一次田剡的話里,看似想救田午,實際上卻要把田午往死路上逼。

  如今贏邑大敗,田午逃回,他只怕田剡那邊立刻發難。

  其一,喪師之罪,治是不治?

  其二,大敗之下,朝中貴胄大夫必然失望。

  到時候就算田剡不出面,朝中貴重出面,痛斥田午之罪,田剡再假意兄弟和睦調和、實則卻挑唆幾句,田午將來如何能勝?

  他今日召田剡,其實并沒有想要動手,因為他覺得田午只要能帶兵回來,配合自己,臨淄的局勢他還能穩操勝券,倒是不急著動手。

  可一試探,田剡那邊立刻稱病不來,這心思哪里猜不到?

  冷笑之后,身邊親信道:“君上,公子剡怕有不臣之心。五公子之亂前鑒,不可不防。”

  田剡點頭,心中卻是不屑。

  自己搞政變的時候,田剡還未出生,他這一生擊敗了許多敵人,然而論及勝利,自己獲勝的對手多是自己的兄弟。

  當真是內斗內行、外戰外行。

  公孫孫、公孫會、田布、田昊、項子牛、乃至姜齊,他都獲勝。

  然而三晉伐齊一戰,敗師三萬;越人北上、俯首稱臣;伐魯之最,大敗而歸;插手費地,動搖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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