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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各取所需

  這一次中山國之變,正可以做一次免費的,讓天下商人開始參與到政治之中,開始謀取他們自己的利益。

  讓錢而非封地成為衡量社會地位的方式,這是變革所必須要經歷的。

  新時代會有新的痛楚,但不能因為新的痛楚就徹底復古。金錢主導的社會,不好,但不能因為這種不好就把貴族請回來。

  最好的貴族,只存在于追憶之中。

  尤其是到了那種“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的境地時一些人開始懷念貴族精神的時候,那是貴族距離“好”最近的時候。

  再多的細節適沒有解釋,只是和樂池商討了一下大約需要多少錢的貸款、購買多少武器、以及作為復國之后財政開銷的錢財數量。

  中山國緊靠黃河,此時黃河在古道,沿著齊國可以行船進入到河北平原,將中山國需要的物質、錢財、武器等運送過去。

  而中山國想要償還,就需要拿出食鹽、開礦權、土地買賣等一系列政治條件,否則墨家的意思就是商人不能得利所以不能夠募集到錢。

  這年月,沒錢復不了國。

  以前大家都拿著青銅兵器揮砍,有點核心貴族和部族,就可能復國。貴族脫產,若有戰車,以一敵百徒卒。

  可現在想要復國,軍裝、火槍、鉛彈、火藥這都是需要的,而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錢,沒有錢只怕一些城邑根本攻不下來。

  只不過商人的錢,不是那么好拿的。

  農夫可以允許甚至幻想一個“賢明”的君主存在,甚至容易把君主看做他們與壓迫的貴族、謀利的商人對抗的一支力量。

  但是商人…只怕最是不喜歡絕對的君主,哪怕是“賢明”的,他們也不會喜歡。尤其是墨家這邊不斷地發布一些理論書籍讓他們看到了另一條路之后。

  這些東西重要的是后續的細節,適與樂池交談了一陣后,又道:“中山若想復國,首先要有行仁政之義,這樣可以獲得民眾;其次要有金錢兵器,這才能不至于使制梃以魏之堅甲利兵;最后還要有天下局勢,這是不能夠不考慮的。”

  “你可聽聞趙國公子之爭?”

  樂池這一次來到泗上謀求墨家幫忙,中山國眾人抓住的也正是這個機會,于是連連點頭道:“有所耳聞。我也聽聞,趙章多賢,而趙侯之子公子朝少德。”

  適笑了笑,說道:“之前既已經說到了非攻,那么這天下的局勢就不能不利用。如果中山國可以言非攻,那么趙公子難道不會嗎?”

  “邯鄲傳來消息,說趙侯已薨,趙國內亂將起,這是不可不注意的大勢。”

  墨家的消息遠比樂池靈通,準備好的交通線傳播消息極快,樂池聽了適說這才知道趙侯已經沒了,驚道:“這正是復國之機!我應速速返回才是。”

  適道:“昔年烈侯薨,傳位其地。封其子公子章于邯鄲。公子朝與魏交好,魏人恐為入公子朝而伐邯鄲。”

  “中山故地,與巨鹿澤相交。過巨鹿澤,便是邯鄲。魏強而趙弱,中山若想復國,趙人的力量也是可以借用的。”

  “若魏攻趙入公子朝,中山諸眾起兵復國,若能公子章,一則復國更易,趙與中山合力,事便可為;二則將來魏人敗走,也可與趙交好,以成非攻之盟。三則若得商人募集的貸款購買了武器,也需要沿大河運輸,途經趙地,這是不可不和趙人商量的。”

  如果說魏趙之間還存在一些歷史遺留的信任的話,那么如果能夠讓中山復國、趙公子之爭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的話,魏趙之間僅存的那點信任恐怕都不復存在了。

  中山國如果喊出公子章,同時反魏,那么公子章總不能用冷屁股去貼中山國的熱臉。

  一旦既成事實出現,魏國那邊必然會覺得公子章這是謀劃已久,甚至資助中山復國。

  中山國這邊暫時與趙公子章的利益是一致的,都是反魏,那么這一次復國明著喊出來公子章,也沒有什么損失,還能把自己綁在趙國的戰車上。

  想要把武器運送到中山國,其實不難。中山國的故土有一部分緊挨著此時的黃河河道,最南端大約在后世的衡水、冀州一代。

  那里距離邯鄲已經不遠,魏國想要出兵的話,除了西門豹所在的鄴城方向,中山國的公子摯恐怕也需要出動部分兵力。

  一旦武器運到,中山國遺老們借此復國,便可以減輕一下邯鄲方向的壓力。

  但是這種減輕,實際上從長遠看卻是加重。

  如果只是趙公子之爭,圍邯鄲不勝,三晉的香火之情還在,事后還有和好的可能。

  但是中山復國的事一旦和趙國內亂和魏國干涉綁在一起,短期來看公子摯要應對中山復國不會出動兵力圍攻邯鄲,邯鄲的壓力可以減輕。

  但長期看,魏國必然覺得趙國做的太過分了,甚至懷疑趙國這是準備謀取魏國的土地,必然會把一場干涉之戰加大兵力,甚至可能會調動西河之兵,力求盡快解決趙國之事。

  適一直在為魏國準備這樣一種緊張的氛圍:不解決趙國,后方不穩,一旦秦、楚緩過氣來,魏國就要完。

  這一次中山國的事,無異于火上澆油,魏國會覺得趙國這不僅是公子之爭,這更是要做三晉的老大、削弱魏國的力量。

  墨家的謀劃都是為了墨家的將來,但說出來卻仿佛處處在為中山國謀劃。

  適說的,正是中山國此時最佳的選擇,依靠魏趙之爭,一則復國,二則在復國之后能夠與趙侯保持良好的關系。

  樂池的消息遠不如墨家這樣靈通,這個信息差讓樂池急不可耐。

  樂池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如果不能趁此機會立下功勛,那么自己的地位就不能夠提升。

  自己的祖父樂羊被封在靈壽,本來就因為食子之糜的事不被魏斯信任,如此大功封在中山國靠近太行山的城邑,這已經算是冷落了。

  等到魏擊繼位,吳起出走,這問題就更加嚴重。

  外來的士人是否可以信任?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當年魏擊尚且是太子的時候,禽滑厘的朋友段干木就說:士人比你們貴族要驕傲,你們有家有國,離開了家國狗屁不是。士人只有才能,天下紛爭,道不行言不用,轉身就走,秦楚齊燕哪里都能去。

  本來這是勸告魏擊要尚賢的話。

  但是,隨著吳起出走這件事,這些話的味道也就變得不同了。

  那些不是貴族、不是公族的士人,信不過!

  樂羊被封在靈壽,樂羊不是公族,而且他的表現,實在和吳起有異曲同工之妙:吳起在魯殺妻求將、樂羊在中山食子求將。

  兩個人都有將才,都有能治政以致路不遺失之能,出將入相之賢,然后兩個人都是為了功名似乎沒有親情的人,那么這種對比之下,樂羊自己也該明白自己在魏國的政治生涯到頭了。

  他是不可能再去投身別處了,自己的孫子樂池在中山國,自己滅了中山,而自己的孫子又被重用…

  很顯然,樂羊已經在為自己的家族謀后路了。樂羊可以死,可以吃自己的兒子,因為那時候還年輕。

  現在老了,孫子長大,已算成才,那么自己就該為自己的孫子鋪路。

  歷史上中山國復國之后的國都,正是樂羊的封地,而樂羊的孫子樂池也做了中山的相國,這并不是什么巧合。

  原本中山想要復國,取得墨家的援助這是一個極大的功勛。樂池正想以此為進身之階。

  現在,墨家這邊已經松口,援助多少那再另說,可趙國內亂魏國干涉,正是復國的最佳時機,這時候若是自己不能夠在中山,如何能夠立下功勛?

  適見樂池焦急,便道:“軍國大事,情勢如火。你若是繼續乘車返回,恐怕時間來不及。墨家有商路通巨鹿,你若不嫌顛簸,正可以乘快馬返回。”

  “此外,昌成、扶柳等地…情勢如何?”

  這些都是些機密事,但樂池心急,也知道墨家的意思,說道:“只要船能到昌成,那么貨物我們就能得到。”

  適道:“那就好。巨鹿地,正有一批兵刃火藥和馬鐙,你若到巨鹿,墨家派人跟隨,正可接洽。”

  “天下局勢雖變,可卻不能夠急躁。魏不謀趙,中山不能復國。你能夠明白嗎?”

  樂池點頭道:“先生的教誨,我是可以明白的。如果魏不謀趙,那么中山力弱,想要復國便難,徒使百姓死傷。”

  適滿意地頷首稱贊,心中卻想:“若是你們在趙國內亂之前復國,我害怕魏國過于恐慌,以至于和趙國和解,放棄一部分利益…那可大大不妙。”

  對于五路圍攻十面埋伏削弱魏國的毒計,適也是在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適得其反。

  若是控制得當,可以讓魏國心急如焚,畢竟吳起入秦、楚國變革都需要時間,先把趙國解決了就好。

  若是控制不當,給魏國造成的壓力太大,也可能會讓魏擊放棄一部分中原的利益,與趙國結盟,甚至出讓衛這個附庸國的部分利益。

  這一切就在于一個度。

  中山國復國太早,這度就過了。中山國趁著魏國干涉趙國復國,那這個度就正好可以加劇魏趙矛盾。

  魏趙矛盾加劇,齊國就只能唱獨角戲,魏韓就算出兵干涉泗上,數量也不會多。齊國也不太愿意讓魏韓染指泗上,能夠唱獨角戲以田氏家族的性子也會擔心魏韓摘果子,反而可能會不等魏韓率先出動。

  只有這樣,才能各個擊破。

  樂池知道墨家的手段高超,既說有商路可以通行,他便拜道:“如此多謝墨家之義!”

  若是回去晚了,趕不上起兵的第一波,只怕日后的地位便要大大受到影響。而且和祖父樂羊的接觸,也必須自己親去才行。

  這一聲對墨家的感謝,當真是發自肺腑。

  他對中山國沒什么忠誠,但是中山國卻是他可以向上爬的階梯,這一次復國之變也是他能夠躋身天下名士的一條通途。

  墨家為這件事謀劃多時,從調動第七師前往費國邊境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各種可能的后果做準備。

  索盧參歸來時候經過的巨鹿澤的墨家據點商棧,早已經囤積了預備邯鄲之變、中山之亂的各種武器火藥,而且邯鄲本地尚且還有墨家的冶鐵作坊,這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因而適可以讓樂池經過巨野澤,從那里得到一部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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