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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助秦

  在陶丘感慨著自己的抱負和墨家施政的吳起,并不知道在泗上墨家的人也在談論著他。

  其實在他踏上馬車離開魏國后不久,在魏國的墨者就注意到了,并且在魏人于西河攔截了空車的“假”吳起之后,就將消息傳回了泗上。

  嚴密的交通信息的部署,讓墨家對于天下大勢的把握遠高于那些諸侯。

  四年前墨家已經將“都城”遷往了彭城,此時彭城的一間大屋內,陽光透過淡綠色的小塊玻璃射入屋內,浮塵滾滾化為好看的光柱,仿佛也在另一種方式來彰顯墨翟生前對于光沿直線傳播的定義和猜想。

  正值初秋,屋內稍微有些熱,墨家高層的幾人聚坐在一起,在討論很多的事。

  吳起很厲害,可謂天下知兵第一人,出將入相之才世人皆知。他隨那些叛墨入秦,必定要引起天下的震動。

  可這樣的大事,在眾墨家高層的討論中,卻并不如索盧參即將歸來這件事討論的更多。

  終究,墨家著眼的天下與天志,有些宏大。

  只是,雖然談的少,卻又繞不過去。

  巨子禽滑厘之下,七悟害齊聚。

  這八個人就是墨家的權力中心,只是年齡的分化有些明顯,除了適這個三十五六歲的人外,剩余七人都垂垂老矣。

  年齡是個大問題,或許對于有“主義”,不斷吸收新鮮血液的墨家來說,人亡不代表墨家滅亡,可對于剛剛提到的也已經五六十歲的吳起,那就免不得要談到“人亡政息、難起波瀾”這八個字。

  公造冶與吳起是同輩人,兩人當年在軹城也有過交往,算是故舊。

  而主持秦地變革的那些人物,皆是叛墨,這件事總歸還是要討論一下的。

  公造冶便說起了吳起的才能,又說道:“秦地的變革,利于君而不利于民。若君即為國,那是富國強國。若民才是國,那又兩說。說到底,還是國之主權在誰的問題的。勝綽那些人既叛了墨家的道義,對于這些基礎的問題,想的便和我們完全不同。”

  “吳起有出將入相之才,只是我覺得,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年紀已大,和我們差不多,又無主義以定規矩來斷對錯,施政為何搞不清楚,那就容易迷惑。到頭來,人亡,政息,也難持久。”

  適聽到人亡政息四字,卻搖搖頭,說道:“人亡政息,那也未必。”

  “儒家講,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

  “若看周公,那也未必。周公制禮,分封親戚,如今禮崩樂壞,也算是政息。但是之前數百年,這政策卻是一直延續。”

  “緣何?因為之前沒有鐵器、糧食產量太低,貴族分封以建天下,確實是適合那時生產的。”

  “但是現在嘛…秦地變革,終究還是損害世卿貴族的。若是鐵器牛耕等技術跟得上,新的軍功階層出現,力量之大,也很難說人亡政息。只是維系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既說因地制宜,咱們泗上的一些政策,若沒有墨家的組織、技術、錢財、菏水邗溝水運之利,照抄至秦,也確實難以適用。”

  “總歸來說,既然授田于民,少了貴族盤剝,相對于從前也算是善政。如今天下首蠹,便是世卿貴族,這是違背墨家‘尚賢’、‘平等’之義的。”

  老邁的禽滑厘緩言道:“胡非子傳信說,勝綽等人想要以鐵器技術換給我們南鄭以北、褒谷以南的小邑。依我看,既然都是諸夏之民,這鐵器技巧傳授于他們也好,終究有利于民。”

  “褒谷險峻,南鄭在手,秦人也不能輕易越谷而攻。吳起雖有才能,但是我們守衛褒谷南鄭,他也未必能勝。”

  適起身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在一個,若得鐵器,秦地的變革便可維持下去,也讓天下鐵器的總量增加,對于天下的將來也是有好處的。”

  “再者,褒谷難越,三晉又相隔,秦人暫時也不能與我們發生爭執。”

  “既說將來一定要利天下、使天下定于一,但也不能說過于死板,只要是不合于我們的都與之敵對,反倒是害了天下。還是還合理地利用諸侯之間的矛盾,為我們積蓄力量做準備。”

  這樣說眾人也沒有反對,至少墨家現在的主流觀點,是靠“說教”根本不足以讓天下諸侯行墨家的義政。

  信不過諸侯,那就只能信自己,信泗上之民,也就不可避免要做到“爭天下之雄”。

  弱小的時候,只能做到非攻止不義之戰。

  而強大的時候,自然便要去做誅不義、伐無道。

  關于和秦國交易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多次,這一次既然禽滑厘和適都同意,基本上也就算是通過。

  但適的意思,不止于此。

  他見眾人對這件事沒有反對,又道:“依我看啊,除了傳授爐鐵之術,還要傳授些別的。”

  “索盧參不是從極西之地回來了嗎?中原的絲綢、玻璃、鐵錠這些都能獲利數倍。”

  “既說以利導人,我看將這些告訴他們,讓他們經營西方。”

  “一則,農耕比之游牧,更利于天下。鐵器之類的技術傳授秦人,秦人得利,終究是使天下富足。”

  “二則…勝綽等人在秦地變革,也是同文、同衡,用的是咱們墨家的文字。他們向西傳播這些文字、文化,將來咱們能夠治理的天下也就越大。”

  “三嘛,交通貨物,秦地手工業又不發達,他們想要與極西之國貿易,就得從中原購買。這又使得做工經商之人得利。”

  適起身看著眾人道:“咱們既有必勝之心,在大略上就不必做怨婦狀,秦人強勢,最終不能持久,我們要堅定我們必將獲勝的信心。”

  “在大略之外,秦地距咱們千里,最近的南鄭也有褒谷相隔,任他去,也無法與我們起大沖突。不若借助他們的力量,使得我們的文字、文化傳播到極西之地。天下大定,需要尚同,尚同之始,便要同文。”

  “我看,這對天下沒有壞處。真要是有一天秦人與我們相接,我們竟然還不能一股作氣安定天下定于一,那我們將來可就無顏去見子墨子了。”

  他是信心滿滿,其余人也對于泗上充滿信心,這件事也就這么定下來了。

  高孫子表示了支持后,又道:“道理是這樣的,但是我們也應該提出意見建議,一些能夠更加利于天下的建議。”

  “既然他們來與我們談,吳起也可能藏身期間,他所到秦地必受重用。雖說咱們的一些道理他們未必能用,但是也有一些可以補足的地方,能夠讓秦地的變革,更有利于將來一統之后,使更多的人民受益。”

  “適說的沒錯,鐵器冶煉,早用早好。秦地授田,鐵器推廣,也有助于世卿貴族不能再起。”

  “既有鐵器、牛耕、火藥,若是世卿貴族還能讓吳起、勝綽這些人人亡政息,那…嘿,那勝綽雖然叛離,可若論本事,尋常世卿貴族也及不上他。吳起更不用提。”

  高孫子雖然瞧不上勝綽取利忘義的行為,可是相對于那些他更加瞧不上的貴族,評價還是要高出不少。

  墨家反對秦地的一些變革,因為秦地的變革不符合墨家的道義,這一點是必然的,也是至少不支持的。

  但是墨家在口誅筆伐的同時,也不能夠就徹底“道不同不相為謀”,與秦地沒有任何的聯系以潔身自好,而是要利用秦地的變革,最大限度地在秦君和勝綽、吳起等人能接受的范圍之內,為將來能夠更好的利天下做好準備。

  更不可能如同那些充滿理想的年輕人一般,覺得墨家的道義對,那就要沒有任何策略地與天下諸侯開戰。

  該利用的矛盾還是可以利用的,否則就是名為“利天下”,實則“害天下”。

  這是墨家之前數年著重批判的一種思想,只不過批判的太多,又助長了現在泗上一些人認為“泗上安安穩穩過日子、非攻不戰一國建成樂土”的想法,這也不對。

  禽滑厘看了一眼高孫子,便道:“我同意高孫子的想法,咱們就先商量一下秦地的事,還有什么可以有利于將來天下、又能使他們實行的。”

  “等到那些人來了,就與他們見見面,談一談。”

  幾日后,索盧參等人終于回到了闊別十年的舊地,他們比吳起等人先行一步。

  踏上泗水河畔碼頭之前,已經看到了數千人在河邊等待,為首的正是索盧參的夫子、墨家的現任巨子禽滑厘。

  禽滑厘之后,適等人也都并排站立,許多舊友全在。

  船還未靠岸,便傳來一陣鞭炮聲,噼里啪啦的聲音響過,升騰起一陣青色的煙,還有數千人的歡呼。

  這一切,都足見墨家對于索盧參此行的重視,那些跟隨索盧參一同歸來的人更是感慨莫名,自己這十年的奔波,終究是有意義的,是利于天下的,也是被足夠重視和認可的。

  以墨家現如今的傲氣,這些船上跟隨索盧參西行的墨者知道,就算是周天子親臨,墨家也不會擺出如此大的陣仗以來迎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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