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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四)

  自去歲幫助滕國“復國”之后,適主持修筑了三座堡壘,卡住了直接圍攻滕城的三條必經之路。

  滕地是彭城方向的北大門,除非魯國被齊國徹底吞并,否則齊國將來想要南下,此地是必經之路。

  早做經營,早為打算。

  而越國想要反擊滕地,也只能從這座繞不開的堡壘經過。

  北線在后世的蓮青山白馬關一帶,這是一座綿延幾十里的山區的山口處,北部是鄒國,也算是越國的附庸國,因為鄒侯被越王廢黜過。

  南部的堡壘修筑在小沙水的轉彎處,控制著薛地入滕的方向,薛國曾被齊國占領,又被越國幫著復國,然后現在也是越國的附庸國。

  東部的堡壘在潡水沿岸,這是從倪城入滕地的必經之路,如今越王翳既在倪城,墨家又掌握著斥候的戰場信息優勢,想必越國必然要先進攻這里。

  這里就是墨家眾人選定的與越王決戰的戰場。

  該戰略的已經戰略,該逼迫的也已經逼迫,戰爭最終還是要靠一場決戰來決定勝負,越王翳沒有別的路可走。

  敢入沛,在義師已經展示了機動能力和攻城能力后,這與自殺無異。屯兵于堅城之下、且是墨家守衛的堅城,而墨家義師主力又能作戰,這也是自取滅亡。

  既要作戰,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越王翳先派了使者前往墨者軍中,先行質問。

  那使者見了適與公造冶后,厲聲問道:“嘗聞墨家口稱仁義,多言利天下,如何卻行不義之事?”

  “昔年齊侯昏聵,先王與趙狗伐齊。滕侯卻會盟昏聵之君,先王滅之,以彰天道。”

  “后田氏壞禮,謀殺家主家兄,吾王與三晉伐齊以懲壞禮之行,諸侯振奮,皆愿會盟。齊侯也知昏聵,認可滕、郯當年不智而盟昏君,應懲。”

  使者是說,當年朱勾和趙狗因為齊侯昏庸無道而懲罰齊國,滕國卻支持齊國,這是大罪,朱勾滅滕那是在彰顯天道。

  趙狗非是蔑稱,而是一個趙氏貴族,能夠領軍伐齊的大人物。

  后來越王翳和三晉合力伐齊,齊侯已經承認郯、滕這兩個附庸國越人滅的好。

  從道理上,你所屬權上,你們墨家算個什么東西,有什么理由幫著滕人復國?

  使者又道:“昔年齊桓盟諸侯與葵丘、晉文盟諸侯于踐土,天下遂定。墨者既言利天下,豈不知小國理應附庸于大國,這樣才能少兵禍,方能利天下?”

  “再者,嘗聞墨家曾言,天下定于一,難道吾王滅這些不義之國,不也是為了天下定于一嗎?”

  適見那使者說的血脈賁張,笑道:“墨家確言天下定于一方為大利,但這定于一卻不能是好戰之君,否則如商紂夏桀定于一,難道也可以大利天下嗎?”

  使者見墨家直接指責越王的人品,不由翻臉道:“天下好戰之君多矣!魏、韓、趙、楚皆好戰,卻不見你們墨者去制止!”

  適大笑道:“力不能及。嘗聞天下事有不能者、有不為者。為長者之者而不做,是為不為;挾泰山以超北海而不做,是為不能。”

  使者心中更怒,萬萬沒想到墨家的道理如此無恥,而且分明就是在打越王的臉。

  那魏楚韓趙,墨家力不能及,跑到越國這里,就力所能及了?是,越國如今不如勾踐時代的強盛,可也不是你們墨家說的“為長者折枝”這樣的弱國吧?

  使者怒道:“我越有土三千里,城百座,帶甲之士十萬,如何弱?”

  適仍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說道:“巨子曾言,越王多好戰,喜弒父,好土地城邑。以數年前伐齊之事,若以勾踐之越,豈只得建陽、巨陵便返?然以翳之越,得建陽巨陵,便可稱作大勝。這難道還不弱?”

  “墨家有志于利天下,有志于天下弭兵,止諸侯不義之戰。越既弱,便先止越,以達泗水諸侯非攻同盟,何處不仁?何處不義?何處不利天下?”

  “我聞越有君子軍,世人皆稱猛虎,以我觀之,不過冢中枯骨,若交兵,頃刻便為齏粉。”

  “不必多言,若約戰,便戰!”

  那使者大怒起身離去,公造冶笑看著適道:“如此一來,越人必然憤怒。”

  適點頭道:“憤怒最好。不憤怒,如何能驕狂氣盛?我還怕逗了他們三個月,牽著他們繞了三個月的圈,接戰之時一觸即潰,那又如何能入我軍的罟中?”

  說罷,便遣派斥候,盯著越人的動靜。

  七日后,越人大軍已經在七里之外扎營,明日便要決戰。

  這一戰的主帥,墨子提議由適來擔任,本來在主帥一職上能夠與適相爭的也只有公造冶。

  其余的墨者,并沒有大規模的指揮經驗。

  而適有牛闌邑一戰、復滕之戰和之前和越王兜圈子這幾仗做基礎,也算是有了一些經驗,至少比別人的實戰經驗多些。

  公造冶在商丘成名,彭城治政,剿滅叛亂這些事做的極好的。

  但是一則火器的使用是適提出來的,二則如今墨家許多人都看出來巨子是希望適做禽滑厘之后的接班人的,此事也算是一個歷練。本身資格與能力也是唯二的人選。

  義師大軍在堡壘附近扎營,靜悄悄等等待著明天的決戰,天氣很好,并無風雨,正是個打仗的好日子。

  適在營中,和公造冶、各個旅的旅帥和副貳們聚在一起,商量明日決戰的事。

  任何一場仗,都需要提前謀劃,有一個既定的計劃。

  戰場瞬息萬變,不可能全部按照計劃走,但是如果之前連一個預定的既定計劃都沒有,那就純屬是亂打。

  抓住戰場的時機,能夠敏銳的覺察到對方的漏洞,運用之妙,那是無雙名將,適沒有這個能力。

  提前參謀布置好預定的目標,在保證戰場局勢整體控制的前提下,朝著既定目標發展,比之前者差得遠,但也是最適合義師現在情況的。

  雙方都不知道各自明天的計劃,只能各自預定自己的計劃,等到接戰之后再變動,那太考驗雙方主帥的能力和士兵的組織力。

  適在地圖上標注了一下,大致說明了明日的預定規劃,以讓各個旅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萬一出現什么意外,要在大局上靠主觀能動性做出有利的選擇。

  通訊全靠吼,一個命令靠傳令兵傳達再回執,很容易出問題,有時候戰機出現卻不能抓住,就再難有機會了。

  按照適的預想,明日盡可能要打成一場殲滅戰。

  以潡水和身后的堡壘,作為明日布陣的兩個支撐點。

  右翼距離潡水一里之外,潡水的下面有個拐彎,既可以掩護己方的側翼,又完全杜絕了越軍側翼迂回的可能性。

  左翼的話,貼近堡壘,在堡壘前一里處。一旦左翼崩潰,還有堡壘可以支撐,也可以防止越軍迂回包抄。

  這都是源于越軍人數較多、墨家義師的騎兵太少、劍盾兵側翼幾乎沒有的情況下,做出的考量。

  義師的隊列嚴整,戰線的寬度不夠,如果不沿河,騎兵數量又不足,就容易被越人從兩翼包過來。

  這樣以堡壘和河流作為兩個支撐點,在保證兩翼的前提下,就要盡可能逼著或者誘使越人縮短戰線,越靠近河流一側集中越好。

  再有兩個支撐點的情況下,越人要是希望單純希望戰線拉長就能夠合圍側翼,那至少也需要八萬人,才能保證對陣一側不被擊穿的情況下完成合圍。

  人數不夠,義師做出防守的姿態,那么越人拉長陣線也就毫無意義了。

  可越人雖不足把玩,卻也近五萬,而且陣型松散,想要獲勝還是需要逼著越人縮短兵線,把兵力壓縮在一起,才有可能形成合圍。

  想要越人縮短戰線,那就又需要讓越人感覺到沿著河流一側的側翼有威脅,這就需要集中優勢兵力先行發動的進攻,讓越人不得不從越軍的右翼和中軍調集軍隊支援有危險的左翼。

  越人的左翼靠河,越往左翼集中,陣列縮的越短,人數也就越集中在狹小的地域。

  義師的右翼因為有河流作為掩護,一旦越人開始調動,那么就可以將精銳從右翼調離,右翼留下少量兵力由攻轉守,靠炮兵支援撐住越人的反撲。

  精銳步卒和騎兵則利用機動性,放棄右翼,從后方迂回到左翼,實際上左翼才是義師的主攻方向。

  既然戰線被誘使和逼迫下縮短,那么一旦左翼取得突破,中軍和右翼尚未崩盤,越人就會被圍住,戰役也就算是結束了。

  當然,這只是完美的計劃,實施起來的話戰場瞬息萬變,可能會出現種種的意外。

  這就是主帥主將是否能夠成功的重要考驗。

  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還是能夠處理這些意外之后按照既定的大略打下去?

  亦或是抓住戰場瞬變的時機和敵我態勢,放棄預定的計劃而抓住戰機,達成一場臨機應變的大勝?

  這三者,是庸才、合格的將領與無雙名將的區別。

  從戰略上,適已經逼的越王不得不決戰,越人既不能繼續對峙,也不愿意圍城,在機動性極強的義師面前,他們除了決戰沒有第二條可走。

  戰術上的既定目標,至關重要的就是義師的右翼。

  前期要進攻的堅決,讓越軍的左翼確實有崩潰的危險,而且要在己方的中軍和左翼沒有陷入危機之前就打出讓越軍左翼有崩潰可能的進攻。

  中期要迅速轉攻為守,這需要撐住,因為調動成功的話,這邊的壓力也就是最大的。

  若是調動成功,精銳和主力騎兵以及跟隨旅行動的小型火炮都要利用自身的機動性,繞到左翼。

  右翼要是撐不住,那就不能把越人包圍,最多打成擊潰戰。

  甚至于若是精銳還沒有機動到左翼,右翼就先崩盤了,義師甚至會陷入混亂和危險。

  若是調動不成功,越軍靠河的左翼先行崩潰,那也不過是一場擊潰戰。

  騎兵數量不多,打成擊潰戰便無意義。因為這不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守城戰,守到越人退兵就算勝利,而是一場決定泗水流域今后霸權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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