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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六)

  長桑君聞言,嘿然不語,許久長嘆道:“墨家氣度,非我能及。◢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他是真的感慨,也是真的覺得這是氣度和眼界上的差別。

  他相信,這樣的話,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女子能想出來的,而這樣的女子可以隨口回答,顯然墨家上下同義,早已經將這樣的信念深入骨髓。

  天下太大,靠幾個豪俠無雙之人,救不了。

  醫術太深,靠一冊草帛學不精,但不精剩余沒有。

  只此一番話,長桑君已經折服,墨家要救的,真的是天下,而自己所想的,終究還是拘泥于數人。

  蘆花見長桑君感慨,卻也沒想這人就是許多走南闖北的墨者常提及的醫術豪士長桑君。

  她嘴里的長桑君,只是一個符號,一個天下醫術無雙的符號。

  只是這番不知道對方底細的贊賞,讓本來就準備前往沛邑的長桑君更堅定了內心。

  然而醫者父母心,眼看著這么多人在此等候,長桑君坐了下來,就在蘆花等人的后面,但凡他們不能治療的病癥,他便點撥幾句或是親自診斷。

  一連數日,秦緩也跟隨長桑君一同,先在這里停留。

  聽的多了,方才知曉,原本這些身穿“巫袍”的醫者,也非是每天都在這里,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在鄉亭之間游轉。

  長桑君暫時倒也不及,心知墨家眾人就在沛邑,自己強身健體也無痼疾能活很久,可有些病人卻不能夠被耽擱,于是也暫時不提前往沛邑之事。

  只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他的手段既高,見識又廣,即便不提自己來沛邑的目的,鄉亭內的墨家弟子還是注意到了此人,連夜派人回到沛邑,告知此事。

  沛縣政之府。

  已是四月,又要到夏收之前的忙碌季節。

  年初得到的王子定奔鄭的消息,帶來了墨家的一場震動。

  靠講道理來弭兵兼愛非攻的路,似乎真的走不通了。

  可之前墨家在商丘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全無回報,尤其是對于適這個對于靠講道理來定天下的想法從來不信的人而言,他想要的回報都已得到。

  商丘那邊的詢證院亂成一團,商丘民眾欠了墨家很大的人情和很多的糧食錢財。

  沛邑除了繳納一部分的祭祀稅之外,只要名義上屬于宋國,也只需要履行抵抗不義之戰的軍事義務,一如附庸國地位。

  彭城作為宋國貳都的事,也議定下來,公造冶以個人的身份由破楚之功,擔任彭城守,實則真正掌權的還是墨家的組織。

  禽滑厘等人還在歸來的途中,這一場最終定下墨家今后路線的大聚還未進行。

  可是弭兵會夭折破滅一事,也狠狠地抽醒了墨家內的許多人,讓他們更加認同適的一些說法和辦法。

  更讓適覺得可以慶祝的,便是孟勝推脫了朋友之請,遵守了墨家眾議的決定,連夜從武陽返回沛縣。

  除了孟勝之外,很多本來也該波及到這一次楚繼承權戰爭的墨者,也都放棄了私人情義,從各地返回。

  經過這幾年的宣傳和改組,墨家不再是幾年前齊項子牛之禍、公孫孫之亂的時候。

  那時候,很多弟子尚且不能夠明白大義和小義的區別,需要墨子親自出面勸說。

  而這一次,組織的紀律性讓他們在知曉大義小義之外,更要遵守墨家的決定,但凡違背的通通清除隊伍。

  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與適剛剛加入墨家時候齊國之亂墨家眾人的思想混亂相比,這就是一件墨家史冊上的大事。

  值得慶賀。

  弭兵會雖然夭折,可正如公孫澤之死適都要利用到極致一樣,這場夭折的弭兵會也被適所掌控的宣義部利用到了極致。

  一篇又一篇充滿故事性和傳說性的文章不計成本地傳播于各大城邑,三年多積累的宣傳鼓動和潛移默化地認同,也在這一刻發力。

  諸子都想救世,都想安定天下,也都給出了各種不同的辦法。

  但那些道理與辦法,實踐起來都太難,也都太過虛渺。

  唯有墨家,這一次商丘之戰,創造了傳奇的同時,又第一次以國君大夫之外的身份,踐行自己的理念,一心促使天下弭兵。

  天下弭兵沒有這么簡單,也不是靠道理講清楚地,甚至于適就根本沒盼著天下弭兵這件事,也深知楚王將死弭兵必夭。

  但是,天下局勢平衡局面所造成的可能弭兵的假象,被墨家的宣義部用了利天下救世這樣的理由在市井宣傳。

  弭兵會夭折,墨家得了救世利天下的名聲,也得到了為此曾經差點成功的假象,讓那些大城巨邑中有此想法的游士心動不已。

  一封感人淚下的為利天下的召集令,讓沛縣成為游士心中的圣地。

  就像是蛛網,沛縣就是蛛網的中心,而宣義部提前在巨城大邑的交通布局,就如同是那些環繞的蛛絲,將天下那些想要利天下的人聯系到了一起。

  墨家的名聲,借助著商丘之戰,借助著夭折的弭兵會,一如初升的朝陽,刺的人眼睛灼痛。

  天下的君主們都在忙著,沒有時間來管墨家的事。

  三晉與楚要打仗,齊國還在內亂,秦國遠離中原,越國已經開始聽聞吳地混亂的消息…

  墨家選了一個最好的時間,或者是適安排了一個最好的聲名鵲起的時間。

  加入弭兵會成,只怕這一次的聲名鵲起即便還可以,但是之后墨家很快就會受到天下王公貴族的打壓,不會有這樣完美的機會。

  從三月份開始,沛邑附近的鄭、魯、齊等國的有心游士已經開始紛紛前往沛邑。

  宋地不消說,那里作為墨家的根基和成名地,能來的早已經來了。

  每一天都有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沿著泗水、沿著去年從沛縣往商丘運送糧食的那條路,不斷地來到沛縣。

  墨家的組織力強,可以組織守城,新來人的安排也井井有條,他們暫時算是客人,盡可能供給他們的吃食。

  宣義部每天都在忙碌,適出面見不同的人,或是講相同的道理,詢問一些人的真才實學。

  來到這里家有余財的游士,可以安排脫產學習,先從文字開始學起。

  而那些沒有余財,連來這里都是靠墨家資助的平民或者落魄士人,則安排一些勞作,半日學習半日勞作。

  這種事墨家也擅長,原來墨子收徒的時候,也是窮的一逼,很多弟子都是跟著墨子吃了幾年的稀粥糙粟米,才學會了很多本事。

  現如今墨家人物能教文字的不少,三四年時間學到的文字即便不多,可是教給那些毫無基礎的人還是足夠支撐一段時間。

  來到這里的人不少,各懷本事的人也多,有點像是后世的孟嘗門客,但又和門客不同:他們不是為了追逐俸祿,而是為了一個利天下的夢想。

  只是來的人雖多,真正能讓適出面迎接的人卻少。

  墨家不缺人才。

  射、劍、農、工、冶、鑄、九數、方圓、戰陣、機械…基本上墨家內部都有人物,或者至少能夠出面找到足夠能力的朋友。

  唯有一樣,醫生,墨家實在是缺乏。

  野路子巫覡出身的倒是有幾個,可是手段實在不強。

  適也明白在鄉村發展“施符水”這樣的手段最容易深入,也盡可能依靠總結詢問之類的辦法培養了一些人,可比起那些野路子的還要不如,只能治療一些極為常見的病癥,開些草藥。

  因而近滕鄉來了一位長者醫生,醫術極高的消息傳來之后,不等適出面去見墨子,墨子便先讓適去迎接此人。

  此人到底是誰,此時尚不知曉,但是醫術有目共睹傳聞不假,墨子的意思便是在醫術上,適算是能夠說上話的。

  利天下之類的道理,墨家很多人能講。

  但是正如一些人來到這里的目的是為了諸如九數方圓、天文地理之類,這些人來這的目的主要還是因為適。

  最缺的人才,適出面迎接也算是足夠。只是墨子若是知道來人是長桑君,或者適知道那位秦緩字越人,也定然會讓墨子出面迎接。

  馬車備好,適便啟程來到近滕鄉,與長桑君會面后,長桑君沒有報上自己名字,而是先問了適一個問題。

  “我于臨淄,見過你們墨家的一些文章,對于醫術一事竟有些我覺有益的道理。這很難得啊。”

  “我又聽聞你曾學于二位夫子,竟曉天志,難道天志不能推解出醫術嗎?”

  適一聽這話,也覺得對方的道行有點深。

  他見過墨子牛哄哄的自信,也見過不少真有本事的人此時彰顯出的張揚,對于此時諸夏士人的心態也算是略知一二。

  真正有本事的,這時候沒有一個謙虛的,此時天下的氣質,就是恨不能把牛逼二字寫在臉上,告訴每個認識的人。

  眼見這位長者如此問,適也做足了姿態,行禮后道:“知曉了天志,就能知道萬物的本源,那么也就能從本源推知出解決的辦法。這就如同想要前往楚國,知道向南,那么總好過往東西北而去。”

  “可醫與人體的本源,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學懂的。兩位夫子也說,學識太多而時間太少,所以教授了我一個普遍適用的、推知不同學問本源的辦法。”

  這話說的極大,長桑君大為好奇,問道:“是怎么樣的呢?”

  適道:“您聽過我們墨家關于腳下地圓而黃赤傾斜的說法嗎?”

  長桑君道:“有耳聞。”

  適說道:“這是本源,所以由此可以推斷出,肅慎以北晝夜長短的狀況。但是,在這一天志知曉之前,難道不也可以憑借觀察來判斷春夏秋冬四季交替的時間、來分配農時安排嗎?”

  “醫術也是一樣。如果可以探究本源,從本源上解決病痛,那是最好的。但在探知了本源之前,依舊可以利用觀察、總結,來治療疾病。”

  “觀察的多了,便可總結。總結的多了,便可猜測本源。本源猜測了再去驗證,若無反例,便可認為就是本源。本源既知,那么再反過來用以治療一些疾病,也就更加容易了。”

  “所以,我不會醫術,但卻知道怎么才能探求人體疾病本源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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