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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前愿報新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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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時節的末期,郭嘉和王朗是兩個人與些許隨從一起來到徐州的,而等到梅雨季節結束,金秋七月到來,他們卻是四個人和些許隨從一起離開的。

  王朗來之前便在衛將軍長史呂范那里告了假,他已經許久沒有去位于東海郡的老家了,著實想要回去看一看,再加上此番臧霸被關羽調略成功,舉徐州北面要害瑯琊全郡歸降河北,王景興不免動了將家族從東海遷移到瑯琊的心思。

  至于跟著代持節杖的郭嘉一同北上之人,卻是劉備在實際上獲取了其余徐州大部以后派出的兩位使者——正使喚做魯肅魯子敬,乃是徐州廣陵東城人,副使喚做陳登陳元龍,乃是徐州下邳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陳登本人的密友,喚做徐庶徐元直的,也一同隨行,郭嘉倒是置若罔聞了。

  其實,陳登隨著全族一起投向劉備以后,再加上他關鍵時刻的表現,在劉備即將清理徐州之時得此重要任命避開風險當然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徐庶,卻是在當面拜謝過張飛昔日贈馬之恩后,公開拒絕了出仕的邀請,決定繼續游學四方,增長見識,打磨學問,卻也不能說他什么。

  唯獨魯子敬其人,郭嘉幾番交流之后,總覺的此人外儒而內秀,不是個簡單人物,不免格外重視。

  話說,魯肅和劉備之間倒算是有些許趣事和緣分。

  要知道,魯肅出身廬江居巢,卻在前期淮南動亂時移居到了徐州廣陵東城,而那個地方是廣陵郡在淮南地區伸入九江的一處所在,照理說不該在劉備治下。然而有意思的是,當年劉備依靠著陶謙在沛南立足之時,有過一個小插曲…沛南以睢水為界,其實有八縣,劉備堂堂豫州刺史當時卻只拿了六縣作為存身之地,為何?

  原因很簡單,乃是陶謙當時年紀未到,身體倍棒,所以性格自然一如既往的糟糕,那段時間他干的惡心事可不止是把張昭下大獄…實際上,他當時覺得劉備能立足是靠他,于是干脆將沛南八縣中挨著下邳國的兩個縣給當成報酬拿走了!

  而且拿的理所當然,霸道至極。

  不過,等到劉玄德得到張昭提點,三千破爛兵南下淮河,橫掃淮南之后,兵精糧足成了氣候,卻也并沒有討還那兩個縣,而是在某一次接受陶謙邀請往廣陵對付前彭城相薛禮的騷擾后,趁機將東城吞下。

  只能說劉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實際上,當時中原是真的亂,所謂劉備、曹操、孫堅、陶謙等人是無法真正掌握所有戰略空間的:

  譬如汝南有黃巾賊,有李通這種在朗陵實際上割據的小軍閥;廣陵有薛禮這種占據江海邊緣,四處騷擾的失意者;九江、廬江有數以萬計的湖匪水賊;沛北、梁國有大量塢堡,更不要說所謂宗賊、山匪之類的了…

  而且非只是這些,譬如劉備和陶謙之間的小故事,孫堅和曹操,曹操和劉備,劉備和孫堅,同一時間類似的小插曲多得是…就好像當初孫堅為什么邀請劉備去替他平叛汝南,又要把潁水以東交給劉備?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出口的原因,乃是他生怕汝南叛亂作大,劉玄德借著他孫堅在南陽抽不開身的機會,直接豫州刺史的名義用平叛的手段把那地方給占了,然后不還!

  到時候,他孫文臺是翻臉呢,還是認慫呢?你總不能說,請豫州刺史劉賢弟把你治下豫州汝南郡那幾個幾個縣還給我吧?

  當時的復雜狀況還可以從孫堅許諾潁水以東地盤時的另一個小細節看出來——汝南在潁水以東其實足足有八個縣,為啥只還七個,因為城父縣在曹操手里!

  城父雖然屬于汝南,但其實就在渦水下游,距離當年曹操和公孫珣洗澡的地方不遠,那地方曹操尚未起兵,就被曹仁領著幾千個混混給占了,屬于曹操的原始地盤,曹氏在渦水的影響力太大了,孫堅其實力有未逮。

  這些東西,說白了,就是這些水平比較高的軍閥們之間又拉又打,又要照顧大局的外在表現而已…總體而言,大局是大局,可私底下還是要爭地盤,搶人口的。

  以斗爭促和平,以斗爭贏得尊重嘛!

  回到魯肅那里,當時劉備到了廣陵,輕松擊敗薛禮,然后摟草打兔子占據了東城,第一時間就去找魯肅,因為魯肅是廬江大族出身,名聲在淮南是很大的,與劉曄這些淮南本地的人才相互之間都是好友,劉備早就聽說過他。

  然而到了東城才知道,魯肅又跑了!

  這廝在東城見到廣陵混亂,所以回家了,回居巢去了…劉備回到淮南,再派人去居巢征辟魯肅,才知道這廝居然又跑了,乃是起了出仕的心思,這一次是準備去荊州投奔劉表!

  于是劉備趕緊去追,追到江邊換上船去追,也沒追到。

  然而,等他沮喪至極回到自己在淮南的大本營壽春后,這才驚訝發現,魯肅居然就在此地等他呢!

  原來,魯子敬犯二桿子亂跑的時候,也覺得自己這有點不靠譜,于是臨行前專門來壽春找自己好友劉曄商量,把劉子揚差點給逗笑了——擺在眼前的明主你不投,亂跑啥啊?

  魯肅就辯解說,這劉備一個燕人,咱也不知道他,而大丈夫一旦委身就要生死相從的,這是是能輕易投奔的嗎?

  劉曄也懶得多說,而且劉子揚又何嘗是省油的燈?這位從小殺人不眨眼的貨大手一揮,干脆用強把魯肅給關起來了,等劉備回來才放出去。

  而等到魯子敬見到了劉備,并得知對方為了追自己差點一路追到江夏以后,這才感激涕零,納頭便拜,從此成為了劉備心腹之人。

  平心而論,無論是曹操還是劉備,又或者是孫堅,他們在中原、淮南都絕非順風順水,唯獨如今這天下正逢亂世,誰身上又沒有幾個故事呢?而如果劉備或曹操日后不能定鼎天下,這些故事又有誰在意呢?

  回到眼前,魯子敬與郭奉孝帶著陳登、徐庶一同往北,途徑瑯琊,原本想要拜會在收編瑯琊臧霸部的鎮東將軍關羽,卻不想因為泰山盜匪于毒為臧霸部屬昌烯所釋,趁亂逃竄,浮海南下,關云長此時正在震怒…知道關羽脾氣的郭嘉不好多待,匆匆留書致意,便再度啟程北上了。

  轉入泰山郡,過濟北,走東郡,從蒼亭渡河,再往東行便是魏郡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河北中原似乎也就是一水相隔,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壁壘分明。

  而進入魏郡,徐庶便主動告辭,自行游歷去了,陳登雖然不舍,卻也無話可說——下邳那次經歷,對二人的打擊幾乎是一樣的,徐庶決定多走走多看看,陳元龍還能如何呢?

  等數日后,七月下旬這日中午,一行人進入繁華至極的鄴城,剛剛在東門內的驛館住下,尚未來得及感嘆游玩,便得知衛將軍公孫珣要召見他們——此時,公孫珣正在城外西南銅雀臺工地上視察,但聽說是魯子敬、陳元龍為使者后,卻一刻也不愿等,直接傳喚。

  魯陳二人不敢怠慢,即刻帶上劉備準備的禮物,便復又匆匆出城往鄴城西南面的漳水畔銅雀臺而去了。

  由于夯土技術的推廣和發展,漢代的臺式建筑其實已經到了非常成熟的地步,軍營中的夯土將臺,軍事堡壘的夯土外圍,政府、學校、祭祀建筑的夯土地基,都是極為普遍的。而銅雀臺作為一個執政集團彰顯威儀建筑而言,其規模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說別的,哪怕此時尚未有多少建筑立于臺上,單獨的一個十丈大高臺,便也顯得震撼人心了。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魯肅拾階而上,登臺謁見公孫珣,尚未來到臺上便聞得一聲于頭頂當前詢問:

  “人言利刃在手,殺心自起,登高望遠,豪氣自生…子敬淮南英杰,以為此處如何啊?”

  魯肅和身側陳登一起匆匆抬起頭來,卻見到一個只有須而不蓄髯之人,身材高大,鹖冠劍袖,正含笑負手立于臺階正上,居高臨下而問。

  魯、陳二人觀其容貌頗顯端正,言語清朗也顯年輕,好像只有三十二三歲的樣子,再加上其人身上連個印綬都無,還以為是鄴城此地哪位重臣家的子弟聞得淮南使者至此專門來找茬呢!

  但下一瞬間,幾乎是同時,魯肅和陳登齊齊瞥見了此人腰上一柄刀把極長、制式怪異的佩刀,卻又各自慌亂,隨著一旁郭嘉一起下拜行禮,口稱‘衛將軍’!

  “非是官寺接見,何必多禮?瑯琊入手,行程圓滿,本該讓奉孝先去休息的,但聽說魯子敬至此,不敢怠慢,倒是辛苦奉孝了。”公孫珣往下行了半步,卻是先行扶起了郭嘉,并稱贊一時。

  “職責所在,豈敢稱辛苦?”被扶到臺上的郭嘉趕緊俯身稱命。

  “既然來了,且隨我登臺一游吧,志才也在此,省的你再去尋他專門匯報了!”公孫珣微微頷首,卻又將對方放開,讓其人自去尋戲忠,然后再度看向了身下的魯肅。“子敬,適才我所言,你尚未應聲吧?”

  “外臣…”

  “何談外臣,你不是大漢臣子嗎?”公孫珣失笑相對。“再說了,到我這里來,便是玄德也不會稱外臣,而會自稱為弟的。”

  “呃,屬下…臣以為,銅雀臺氣勢磅礴,雖然高樓未成,卻也有了許多氣象!”魯肅無奈改口。

  “你在臺下,能看到什么氣象?”公孫珣再度失笑,伸手便要扶對方上臺。“且上來一觀!”

  魯肅無奈,只是任由對方將自己單臂扶上臺去,而陳元龍在后,不免艷羨。

  三人登臺,只見臺上除了數百翎羽鐵甲披風的侍衛以外,還有足足數十名高冠巍峨之輩,或高或矮、或白或黑,大略分成兩堆,一堆除了極少數如郭嘉一般的年輕人外,大多是中年、老年之人,且幾乎人人青綬銀印,儼然是鄴城此處的重臣、名將、大儒之類的人物;另一邊卻多是一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個個英姿勃發,氣勢滔天,且多是千石、六百石的黒綬銅印,還有人并無印綬,甚至還有四五個束發無冠少年,儼然是新晉才俊或者本地貴族子弟,而其中除了一個九江蔣干是熟人外,其余的魯肅也都不認識。

  而公孫珣與魯肅把臂同行,居然并不著急與他做介紹,反而直接來到臺邊,憑欄西望…此時正值傍晚,所謂漳水漫漫,夕陽絢絢,十丈高臺,千里煙波,自稱氣象。

  “如何?”看了一會,公孫珣忽然再問。

  “確實…”

  “可有詩歌?”

  “臣…愚鈍。”魯子敬頗顯尷尬。“不通文墨。”

  “我想也是,”公孫珣看著被自己拽著的魯肅搖頭嘆道。“淮南那個地方,處于中原與江南的中間,一面能接觸到中原的文化,一面卻又民風剽悍,多有野蠻事,所以彼處的英杰多擅謀擅軍擅殺人,卻不擅長經文,也不會在意詩詞歌賦這種小道…這種習性,平世中難爭上游,而亂世中卻正是傲視天下的資本!”

  魯肅也不知道該不該反駁,甚至他都不知道對方是在夸自己還是在罵自己,而這種感覺很快就隨著公孫珣的言語變的更加強烈起來。

  “諸君,”公孫珣終于回頭看向了自己的一群下屬臣子,卻是指著魯肅微笑言道。“這便是我與你們說的淮南三杰之一了…魯子敬少時便標田賣宅,分財結士,可謂少有壯志,野心勃勃,其人觀大局如洞中察火,心中早有隨一明主分割天下,宰制一時之雄心,唯獨其人不善民政,才能還是有限,不可比之蕭何,卻可稍比光武身前鄧禹!”

  鄴下眾臣紛紛盯住魯肅上下打量,宛如之前看士燮從海路送來的大象一般新奇,便是陳登也目瞪口呆,看著魯肅發怔。

  魯子敬本人也頗顯尷尬,但到底是一方英杰,便干脆咬牙反問:“如衛將軍這般論,臣一區區淮南財主便可稱野心,便可比鄧禹,那其余二杰又是什么人物?”

  “這還用說嗎?”公孫珣不以為意。“劉曄劉子揚奇謀善斷,比子敬你還擅殺人…比張良不足,比陳平稍可。”

  魯肅居然無可辯駁。

  “還有一人,喚做周瑜周公瑾,與韓信相比,軍略稍遲,但卻風度翩翩,堪稱儒將,更重要的是,此人與子敬一般,一朝為人臣,便不可動搖…總體上,我卻覺得不比韓信差!”公孫珣感慨道。“子敬知道嗎?去年我知道你們三人俱在玄德幕下之后,雖然也明白,以淮南之地屬他,你們三人逃不出他手,卻還是忍不住發出詔令,讓你三人入朝為官…可惜,玄德收信以后非但佯做不知,反而直接回了我一匣子灰燼。而今日他遣你來,儼然是不怕我拉攏了…真是可惜!”

  魯肅心中微動,卻著實有了幾分感激之意:“衛將軍何必如此?正如將軍所言,我家劉豫州得淮南,安淮南,再以其人禮賢下士,莫說淮南英才了,便是我這種愚鈍之輩都要傾心報答他的;而衛將軍執掌河北、三輔,難道河北、三輔的英杰會不從衛將軍嗎?將軍何必如此記掛我等三人…讓將軍錯愛了。”

  公孫珣情知對方不可動搖,便再度失笑,然后終于松開了手。

  話說,公孫珣之前吹捧什么淮南三杰,又是鄧禹,又是陳平,又是比韓信還出色的,身旁諸多大臣其實心中早就不忿,唯獨其中一些重臣與年長者多有城府,未曾顯現,但另一邊年輕人中間卻總有忍不住火氣的,此時見到公孫珣松手,卻忍不住紛紛上前喝問嘲諷。

  同時上來的有三人之多,但相顧之后,一丑一俊兩名未加冠的少年立即稍停,唯獨一名帶有印綬的年輕官員當先一步面喝問起了魯肅:

  “如這位使者所言,劉豫州居于淮南,則淮南英杰歸附,可我家衛將軍難道只是居于河北區區之地嗎?自董卓亂政以來,衛將軍實掌天下之權,足下號稱高才,自比鄧禹,卻只感劉豫州安淮南之恩,為何不感衛將軍安天下之恩呢?”

  魯肅不認得此人,只能茫然拱手,然后認真相詢:“敢問足下姓名!”

  “去年七品官職冀州政績考核第一,發干縣令,太原王凌王彥云!”此人昂首應聲。

  “失禮了。”魯肅心下恍然,然后繼續懇切相詢。“那其余兩位呢?”

  “這位是去年秋日入學,明經科第一,河內溫縣司馬懿!”王凌隨手一指。“而這一位則是去年文學科第一,山陽王粲!”

  魯子敬心中愈發感慨,卻是先瞅了瞅旁邊一言不發反而似笑非笑的公孫珣,情知躲不過這一遭,才昂然應聲:“見過三位…其實王君適才所言極有道理,凡感其恩,當為其事,在下也是頗以為然的。可是既然淮南英杰不愿從衛將軍而皆從劉豫州,那便只能說明,劉豫州有恩德加于淮南,而淮南未見衛將軍之恩德了!”

  王凌一時慌亂,不由去偷看公孫珣,卻發現后者只是在笑。

“漢末,劉豫州遣魯肅訪太祖于鄴城,陳登隨行,相見于銅雀臺,太祖照鄴下諸臣與大學佼佼者為從,晚宴既罷,肅問登曰:‘適才應付匆忙,未盡品才俊,加冠為官者且勿論,諸少者元龍以何人為佳?’登答曰:‘臺上有二少年應對出眾,俊秀者曰司馬懿,面丑者曰王粲,皆一時之選。’肅搖頭:‘司馬子言辭鋒利,王氏子才氣逼人,然適才吾與諸鄴下臣從辯論,口出豪言,稱衛將軍無恩德加于中原,眾皆變色,獨一身長少年立于臺側,巋然不動,如鶴立雞群,正欲聞彼姓名。”登私問族中古舊,乃瑯琊諸葛亮也!”——《世說新語》.品鑒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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