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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緩聲慢語迎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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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文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提出了一個根本不需要考慮的荒謬建議,卻將公孫珣弄的一夜難眠。

  無他,說到底,公孫珣心里很清楚,韓遂這番進言是被逼急了的絕望之舉,是有那么幾分真心實意的。

  以這個人的聰明,能不知道天子在便不可能誅宦的嗎?

  能不知道強行引兵入洛只會淪為天下公認的叛逆嗎?

  能不知道何進也好,他公孫珣也罷,都是不可能答應下來的嗎?

  但是,韓文約還是來了,而且是先向何進進言不成,又因為黃河結冰這種可笑的原因便直接調轉馬頭過河,轉而向自己進言…

  他得對涼州的局勢絕望到什么程度,才會做出這種病急亂投醫的舉動?

  至于說解局之人,自然也只能是天子了。其實,天子也未必需要真的殺盡宦官自斷臂膀,他只要做出姿態來,將十常侍殺了,或者只殺十常侍中的幾個,就足夠在短期內控制住局面,收攏人心,并潛心于安撫地方了。

  至于說宦官為皇權延伸,是制衡外朝的助力…可北宮里缺這種人嗎?殺了張讓趙忠,自然可以提拔起來張龍趙虎,殺幾個怨氣最重的,稍微拉下臉來做做樣子,退讓幾步不行嗎?

  答案是不行。

  答案是即便在黃巾大亂時,這位天子都能喊出來‘十常侍固常有一人不善者’來,何況是今日大亂已定,改元中平?

  對這位威福自享的天子而言,他是一個宦官都不舍得殺的,因為這些宦官把他伺候的很舒服…他缺錢,宦官便幫他摟錢;他享樂,宦官便幫他舒坦…這些事情,不是外面那些士大夫愿意做的!

  說白了,這位天子絕不是笨蛋,但他就是要自己爽了先!

  這個,大概便是所謂獨夫吧?

  公孫珣昏昏沉沉,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引得懷中馮芷為之一顫。這個時候,公孫珣更是在迷迷糊糊中有所明悟,哪怕只是轉輾反側,哪怕只是對著自己身邊肌膚相接的妻妾,也足以讓身邊人如臨大敵…相當好一個上位者,真是難啊!

  一夜雪花紛紛而落。

  似夢非夢中,公孫珣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當時坐在他對面的韓遂憤慨之余依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與今日倉惶無奈而走的背影相映成對,著實令人感慨。

  真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他,其人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大勢滔滔,身不由己,然而大勢推人至風浪前,人亦能成勢而興風浪…將來的路還是需要有所小心,并有所決斷的。

  中平元年,冬日,天下安泰無事。

  十一月中旬,趙蕓帶著包括呂范、關羽等人家眷、姬妾在內的巨大車隊來到了河內。

  先是在朝歌暫歇了一日,并放下關羽妻子胡氏和他的孩子關平,然后又隔了一日,方才到達了河內郡治懷縣城中。

  十二月上旬,在趙國家中盤桓了十幾日的秦羅敷也來到了懷縣。

  同樣是十二月上旬,王修與韓當結束了辛苦的官屯事宜,回到了懷縣修養。

  等到了十二月下旬,正旦之前,作為衛將軍掾屬的楊開一路辛苦,將在常山迎到的卞玉以及公孫珣的兩個女兒,安全護送到了懷縣。

  公孫珣大喜過望,這一年的正旦日,他倒是難得與相別許久的妻妾兒女們一起渡過的。

  而正旦日一過,便是中平二年了。

  話說,這年頭的歷法自然都是農歷,所以正旦一過便是地道的春日,天氣也開始有轉暖的趨勢了。

  于是乎,由于萬事順利,更兼春日萬物盎然,公孫珣這一日專門帶著夫人孩子一起渡過了解凍沁水,去懷縣北面的射犬聚看蹴鞠賽。

  所謂射犬聚,乃是一座著名軍事堡壘,向來是河內練兵、屯兵之地。而由于河內的特殊地理位置,所以此地歷史上曾發生過兩次載入史冊的大規模會戰。

  一次是漢高祖劉邦親自渡過黃河來到河內,在此處一戰覆滅殷王司馬卬;另一次則是漢光武劉秀,在此處一戰而破赤眉軍十萬眾…當然,公孫珣不知道的是,在另一個時空里,曹操為了阻止袁紹擴張,也曾經親自帶兵攻破過此處的屯堡。

  不過此時,除了河內郡兵外,公孫珣倒是把部分白馬義從還有收攏的韓浩、方悅、郝萌等人的家族私兵暫且安置在了此處。

  而且,這一次其實也不止是軍士間進行蹴鞠這么簡單,按照呂范和幕府中的安排,蹴鞠賽只是這次‘春社’活動的前戲,接下來此地還要進行一場規模浩大的春日祭祀,還要趁著溫度到達適宜春耕之前舉行了一次長達數日的大型市會…為此,公孫珣不僅讓郡中豪右商人們紛紛帶著家中存貨、余糧來此處進行交易,還要求郡中青年士子來此踏春辯經,同時,他還讓安利號緊急從鄴城送來了數千卷書籍作為此次辯經的賞賜。

  甚至為了鼓勵消費,公孫珣之前便將豪右們送給他的年禮轉手賞賜給了此處的士卒們。

  這些作為,說好聽點,這叫民心工程,叫做與民同樂;說難聽點,這就是一次所謂面子工程,政績虛務。

  然而,正如諫言的呂范所說那般,也正如公孫珣考量的那般…近一年的戰亂,自上而下,人心惶惶不定,這個時候好不容易熬過了冬日,還真就需要這么一場可笑的面子工程來裝點太平,粉飾時局,也好讓人心徹底安穩下來。

  人心若穩了,接下來春耕一起,農忙時節便隨之而來,這河內也就太平了。

  實際上,閑居在家的司馬直與修武張氏的張范居然也都贊同,并親自來到射犬為新任太守捧場,并參與辯經。

  不過,一連數日,前兩日蹴鞠和祭祀倒也罷了,趙蕓等人自然無話可說。但等到后來,由于在洛陽、邯鄲見多了繁華市面,對于這種野地里的春社市場,幾位衛將軍的內眷便立即沒了多大興趣,只有公孫珣本人依舊屢屢帶著幕府眾人前往參加‘辯經’,并‘偶爾’陪某位逛逛市場。

  “大人,為什么這邊的房子都要開個這樣的口呢?”出聲的,乃是趴在公孫珣肩膀上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雙眸清亮有神,卻正是衛將軍的長女公孫離,也正是公孫珣這些日子屢屢不厭其煩來此處的根本原因所在。“上面一個圓,下面一個三角…”

  “那是圭窬…”公孫珣順著自家寶貝閨女手指的方向發現了一個攤位上的陶制房屋模型,然后有些不太確定的給出了答案。“下面的三角孔應該是方便牲畜、家禽出入的地方,而上面的圓孔有可能是之前高腳家具未流通前的矮窗,便于坐在蒲團上的人向外觀察的…”

  “為何遼東沒有?”阿離追問不止。

  “大概是遼東天太冷的緣故。”公孫珣無奈答道。“容易進風。”

  “可這里冬天也冷啊。”小阿離繼續掛著自己父親的脖子言道,頭發扎成的垂髫隨著她扭頭直接掃過了衛將軍的臉頰。“為何也要開孔?”

  “呃…”公孫珣當即卡殼,但好在他這人不恥下問,于是立即求助式的看向了跟在身后隨他步行的一眾有學問的人…這些人或是本人來參與辯經,如呂范、王修、常林等人,或是打著辯經起來來陪公孫珣參辯的,如河內本地出身的不少豪右。

  “回稟君候。”常林干脆利落,昂然向前一步作答道。“圭窬之語是對的,圓孔為座中望孔、三角孔為犬、禽出入之處也是對的…不過,此二者并不實用,也多廢棄,之所以一定要連在一起,而且延續至今,卻是因為百姓以為二者相連宛如西王母所戴玉勝,其中頗有神異,可包平安,可避災禍,可祛病害。”

  “原來是驅邪的。”阿離聽得迷迷糊糊,但大概意思也是懂得了,當即拍手。

  見到閨女高興,公孫珣也是恍然大悟之余不忘連連稱贊人家常林常伯槐見多識廣。

  “能買一個嗎?”這邊得到了答案,阿離卻又迅速轉移了注意力,并指著攤子上的陶制器物提出了新要求。“我自己就有錢,來的時候祖母給的。”

  “不好吧!”公孫珣尷尬笑道。“這是用來隨葬的明器…”

  “隨葬是什么意思?”阿離繼續好奇不止。“明器又是什么意思?”

  公孫珣聽得頭大,更是心軟,便干脆一咬牙朝身后司馬朗努了下嘴,示意對方去買一件來。

  司馬朗可憐巴巴,卻又不敢反抗,只能離隊去買。

  然而,不要說那攤主早已經嚇得不行,便是呂范、王修都看不下去了,紛紛率眾來勸。

  “為將者,或生行疆埸,或馬革裹尸,哪里會在乎這些?”抱著孩子的公孫珣倒也通脫。“而且人死如燈滅,不過是個寄托之物罷了…”

  眾人還要再勸,公孫珣卻是愈發不耐:“這明明是剛剛作坊中燒制的,又不是從墳中挖出來的,有什么不吉?便是有些許忌諱,我前后臨陣剿滅了十幾萬賊人都不忌諱,難道還壓不住區區一個陶器?要我說,此地陶器經我一靠身,說不定和那圭窬一般都已經能鎮宅驅邪了呢…”

  眾人無可奈何,只能不再多言,然后任由那司馬朗問清價錢,扔下錢去捧了個陶制的房屋明器回來…而更有意思的是,這邊公孫珣剛剛抱著孩子離開此處,這攤主所制陶器便被搶購一空,其中不乏之前出言相勸的郡中顯吏、豪右,直接偷偷遣人來買。

  而攤主居然也留下數件,死活不賣了。

  花了半個時辰,眾人才逛完了市場,司馬朗也已經一如既往不堪重負,公孫珣這才抱著孩子大搖大擺來到射犬東側的一處干凈場地里,然后席地而坐,開始圍觀司馬直講經…要再過一會,才好辯經的。

  ———我是再過一會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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