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濟桑城的守軍說的,他們也知道大人要回京師,還說忠良不長命,這次回去就難以再回來了。只要大人被治罪,那此地的規矩就全要變。拓荒田要收回、新軍也得編為廂役、我等自然難以逃脫。若是腿腳利落,我等甘愿逃入大漠也不想再回戰俘營,只求大人看在這條路的(情qíng)面上給我等一條生路吧…”
老者還真不是瞎想,確實有依據,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帶得這群人一起痛哭流涕。大人這一哭,孩子們也跟著嚎上了,場面那叫一個悲慘。
“…也罷,現在本官說什么你們也不會信,這樣吧,各家勻出兩人跟本官去渭橋鎮暫住,其余人就在護路隊繼續生活。等新的經略使大人上任之后,大家再讓商隊帶信給渭橋鎮,讓各位的家眷跟著車隊一起回來如何?”
洪濤是真不想讓別人看到此種場面,知道的是他們瞎想,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欺負老弱病殘呢。怎么辦呢?沒轍。有時候謠言就是這么厲害,任憑你說出大天來依舊無法抵消負面影響。
一家兩人,不是洪濤不想帶他們走,而是箱車里真沒地方了。總不能讓兒童團和手下的家屬全走著吧。
生離死別慘不慘?現在就活生生的上演了,每家每戶都必須做出誰生誰死的決定,走的人嚎啕大哭、留的人跪地哀嚎。
“濟桑城若不是王厚管轄本官就屠了它,真tm不是東西!”
隊伍已經走出半里路了還能聽到哭聲,洪濤心里這叫一個難受,很快就化成了一腔怒火。看著前面那座若隱若現的城池,下意識的去摸本來就沒有的胡子。
“駙馬莫要多事,想來只是兵將們多嘴,到蘭州老夫去與那王道初說分明,讓他嚴加管束手下。”
見到洪濤又是一臉鐵青的模樣,裴英先慌了。他再也不敢有看(熱rè)鬧的心思,上次因為吳王府商隊的事兒自己就已經成孫子輩兒,再來一次那就耷拉孫了。
“兵將們也沒錯,陛下的圣旨剛出宮,朝中指不定有多少同僚彈冠相慶呢。中貴大人,你說本官干的事兒真那么壞嗎?若是本官不壞,誰壞呢?”
不用裴英提醒洪濤也不會去碰濟桑城一兵一將,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按照慣例猜測。
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每次的結果幾乎都差不多,能怪人家亂猜嗎?可是該怪誰呢,洪濤打算問問這位歷經了三朝的老宦官。
“這…駙馬息怒,此事通常不以好壞論,想來是政見不同耳…”別看裴英伺候過三任皇帝,腦瓜子不可謂不好使,可這一次還真被問住了。說好說壞都不合適,干脆,還是繼續和稀泥吧。
“哼,好一個政見不同。因為政見不同就能勾結外敵謀害本朝將官,改(日rì)若是本官也和他們政見不同,是不是可以問問北朝那邊,也幫本官除掉幾個政敵呢?中貴大人,本官知道朝廷不許內官干政,可是說句良心話應該不算難吧,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呢。苗將軍,車隊行軍速度,不入蘭州!”
洪濤不是想讓裴英為自己做主,他也沒這個本事,但居然連句公道話都沒有就太令人失望了。同時也確定了一件事兒,朝廷里的人誰也靠不住,他們早就沒了良心,有一個算一個。
其實洪濤想去蘭州告黑狀也找不到正主兒,王厚根本就沒在蘭州。他和洪濤一樣,也接到圣旨回京復命,前后腳走的,估計現在全速追都能追上。
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洪濤也沒啥反應,車隊依舊還是先去渭橋鎮。一方面把留守的王十一和王十六帶走,再問問王冠和高翠峰的意思。
他們要是想跟著去新地方那自己就去和皇帝提要求,若是不想離開這個(日rì)益變得重要的工業基地,也不強求,人各有志,以后有機會再合作。
“叔父說大人走到哪兒就讓我跟到哪兒,哪怕辭官不做也不能慢半步。”這是王冠的回答,透著一股子銅錢的味道。
“你這官啊不該當,應該讓叔父當,他比你明白多了。成吧,本官還想讓你帶話給叔父,讓他再去開封一聚,現在也不用了。”
錢味兒越重洪濤越喜歡,做買賣掙錢天經地義、商人追求利益也是天經地義,這和人品高低無關,更和(情qíng)誼無關。王家有明白人,自己和他們合作下去也就有保證了。
“大人覺得這次陛下要派您去何處,不會是入川平亂吧?”其實王家誰都不傻,這不王冠開始出招了,想先一步確定未來的發展方向。
北宋除了北面不安生之外,西南地區也亂糟糟的,只是那邊沒有像西夏和遼國一樣的大勢力。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到北宋頭上,歷朝歷代西南地區都沒安生過,現在依舊。
“入川?你就想美事兒吧。讓本官入川把夔門一鎖稱王了,你王家不得被滿門抄斬?什么腦子,我要是…”四川地區再亂皇帝也不會派自己帶兵進入的,這是個非常容易判斷的問題。
這時的四川稱作國中國都不過分,比湟州還特區,鐵錢、交子、茶政、鹽鐵都自成一體,再加上天塹守護,誰有上萬新軍坐鎮誰就是土皇帝。
“王兄、王兄,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王十六好像在找你呢,估計是下一批入湟軍備的事(情qíng)。大人這兒我先陪著,你還是去看看吧,他(挺tǐng)急的。”
高翠峰這幾年變得更沉穩了,自打洪濤進屋就在一邊陪著,光聽王冠嘚吧嘚吧。但洪濤的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插話了,找個理由把王冠支了出去。
“大人,禍從口出,慎言啊…”王冠剛出屋高翠峰就道出這么做的目的。
“…對,說話是得注意點。老高,你對這次陛下召本官回京是怎么想的。”
洪濤至今也沒適應古人的思維,尤其是對很多忌諱真是缺根弦兒,當著不熟悉的人還能動腦子多想想再張嘴,可一碰上熟人就容易說禿嚕。
“不是禍…也未必是福。”高翠峰憋了半天就說出來一句話,還差點閃著洪濤。
“哦,詳細聊聊…黃蜂,守住房門誰也不許進。”高翠峰沒當官的時候就是個在野組織部長,對朝野官員極其熟悉,這又當了好幾年官必須有進步。洪濤在這方面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該請教的還得請教。
“朝廷里這兩年聊的最多的只有一件事兒,北朝。自打西夏被大人占據了半壁江山就失去了南下的能力,朝廷里立刻就有人想趁機奪回燕云十六州,好像陛下也有此意。”高翠峰真沒辜負洪濤的期望,一張嘴就說到了點子上。
“對付北朝也不是不成,只是有些早,難度平白增大了許多。如果能拖上三五年再動手,把握會更大些。”洪濤總不能說朝臣和皇上都是笨蛋,還得捏著鼻子幫他們圓場。
“不管勝負如何,對大人恐怕都沒什么好處。勝則無功可立、無官可升;敗則聲望全無、罪責難逃。”高翠峰也知道這位駙馬的脾氣,不是個純粹的政客,更喜歡直話直說,索(性性)就把他的答案和盤托出。
“是啊,左右都是本官倒霉…不過本官有瘋子的名號,最喜歡做別人不敢、不能、不愿之事。老高,你是有家眷、有出(身shēn)的士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內心無愧,對大宋是有功之臣。本官覺得和你共事一場很榮幸,不管將來是什么結果都要好自為之。”
高翠峰說的確實是事實,歷史上也不止一次上演過這種橋段。功高蓋主這個詞兒也不是宋朝才有的,蓋主的人極少能全(身shēn)而退。
具體這個人做了啥壞事沒人深究,百姓們只會看到一個經過藝術加工、夸張的大壞蛋,且特別愿意再添油加醋的傳播。好像只要有了這個壞蛋頂雷,大家就全都沒錯誤了一般。
高官厚祿誰都想要,可混到升無可升、賞無可賞的時候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說凡事兒都要有個度,并不是越多、越大越好,做官也是同樣道理。
誤國(奸jiān)臣、權臣這些詞更不是宋代才有的,一旦決策層出現了大失誤,壞名聲往往就會扣到一個人頭上。
按照高翠峰的說法,這兩個結果好像都是自己的未來。既然話都說到了這里,洪濤也就不想去問人家是否要跟著自己混了,還混個毛線,根本沒出路嘛。
“大人誤會了,翠峰不是畏懼,只是如實回答大人的問題。以后的事兒誰說得清呢,有大人在前面披荊斬棘,我等追隨起來并無不安。只是大人要為自家多想一想,不管勝敗都要有脫(身shēn)之策。”
駙馬想說什么高翠峰豈能不知道,王冠已經表態了,下一個就得是自己。不表態成不成呢?成,在這種(情qíng)況下不表態就是表態。
“脫(身shēn)之策嘛,本官真想不了那么遠,難道老高你能?”洪濤是真不信有人可以預測未來,除非也是個未來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