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上國,中央之國這個思想,自古以來,深入人心。包括魏征這樣聰明的人,他始終認為,大唐就是天下的中央,也是天下的全部。
可是,自從在魏征在陳應的書房里看了那份長達六丈三尺,寬則兩丈四尺的龐大輿圖,這才發現,大唐只占天下的區區一隅。
這份世界地圖是陳應根據后世的零碎記憶,結合這個時代的見聞,以及猛虎義從得到的情報,還有商號所經過的地方。
可以說,越靠近大唐的地方,比如遼東方向的高句麗、扶余、新羅、百濟這些地方,幾乎沒有詫異,包括高原的吐蕃、吐谷渾、以及安西都護府,被陳應看中的碎葉鎮,這些也非常詳細。
不過,對于薩珊帝國、拜占庭帝國、大食以及西南方的笈多帝國(印度),以及呂宋、陸耶婆提(既今瓜哇)、金州(蘇門達臘),這些都是根據一些瑣碎的記錄,以及陳應的記憶進行補充的。
魏征初次看到這個巨大的輿圖的時候,也自認為這是陳應胡亂搗鼓出來的東西。后來,魏征在秘書監查閱了大量的典籍。
在這個時候,并沒有《大唐西域記》,不過卻有東晉高僧法顯所革的《佛錄》。從中有一段詳細的記載了笈多帝國的情景:城西五十里,有一邑,名都維,有迦葉如來遺跡。東南行十二由延,到那毗伽邑,有拘樓秦佛遺跡。從此北行,不到一由延,有拘那舍牟尼佛遺跡。從此東行,不到一由延,到了迦維羅衛城。
經過對比。
魏征驚訝的發現,陳應書房里的輿圖居然與《佛錄》記載的一般無二。雖然結論有點片面,但是魏征相信,陳應絕對不會造假。
魏征由此可知,大唐周邊還有數百國家,有大有小,大者如薩珊帝國、拜占庭帝國以大食帝國…
魏征望著房玄齡感嘆道:“玄齡,我們打敗東突厥,其實才剛剛開始!”
房玄齡望著魏征笑道:“玄成,你醉了?”
魏征搖搖頭道:“我沒醉,我在陳大將軍的書房里,見過一副巨大的天下輿圖,這個輿圖與我們見到的不一樣!”
房玄齡起身道:“可惜,平陽公主已經離開了長安,咱們恐怕見不到這份輿圖了!”
魏征起身,拉著房玄齡道:“魏征雖然沒有過目不忘之能,但自認,看過一個時辰的東西,絕對忘記不了。”
房玄齡道:“你說,你錄下了此圖?”
魏征點點頭。
芙蓉園聽雨軒暖閣中,李建成拿起酒壺給李淵斟酒。
李建成一邊斟酒,一邊發泄著牢騷:“阿爹你這幾年也太悠閑了,整日躲在后宮里,搞女人生孩子,都不知道兒子在外面,忙得多么辛苦。”
李淵頓時笑得前仰后合。
李建成道“阿爹還笑…阿爹你還是幫幫孩兒,不要在一邊躲清閑。”
李淵笑著連連搖頭道:“大郎,你已經做了三年皇帝,依舊還在說孩子話,阿爹如今,是幫不上你了…”
李淵醉意朦朧,哈哈大笑著。
李淵非常清楚,別看李建成說得輕松。其實對他而言,何嘗不是試探?
李淵說出幫不上你的話時。李建成明顯松了口氣。
李建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阿爹,我想給想動一動三省的宰相位置,打算讓蕭瑀、陳叔達這些個老臣,回政事堂共參國政,不知阿爹有何建議。
李淵皺起眉頭,淡淡的道:“啟用蕭瑀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李建成既然敢用武德朝元老,說明他已經完全掌握住了朝廷。也不怕蕭瑀、陳叔達這些老臣給他唱對臺戲。
李建成斟酌道:“兒子只是想和蕭瑀、陳叔達兩位老相國,試探了一下口氣,還沒和房玄齡、魏征商議。
李淵笑著搖頭道:“大郎,這事情你做得不對,用人不能光看資歷。”
李建成凝眉,認真的聽著。
李淵笑道:“蕭瑀這個人不壞,但是脾氣太過傲慢,與同僚處不好關系,蕭瑀做御史大夫這個得罪人的差事還行,執掌尚書省,非出岔子不可…”
李建成點點頭。
李淵道:“還有一個人,宇文士及,這個人是個順風倒,遇事少堅持,這種人,做中書令還行,放到門下省做侍中,怕是什么都守不住。”
李建成低頭揣測話語。
李淵拍拍李建成的肩膀道:“大郎,不能老想著用那些聽話的大臣,做皇帝,須做不得快意事!”
李靖率領三千騎兵,冒雪在山間跋涉。
這些騎兵裝備著厚厚的羽絨睡袋,還穿著皮靴、棉衣、棉褲、步履臃腫,顯得極為緩慢。
就在行走間,一名斥候趕到李靖面前,躬身道:“啟稟大帥,山坡后面,有一群突厥斥候在宿營。”
李靖沉吟道:“命令,全軍停止前進,準備戰斗。”
李靖身邊的幾名背旗小校,狂奔而去。
李靖又望著斥候道:“有多少突厥斥候?”
斥候躬身道:“十頂帳篷,大約一百余號人。”
李靖緩緩走向山破,望著山后那片背風的山坳里,十頂帳篷閃爍著火光。
李靖臉上露出殺氣道:“一個也不能放走。”
李靖是一個擅長學習的人,在陳應利用白棉布充當雪地偽裝之后,李靖也學得似模似樣。
就在李靖一聲令下,數十名唐軍士兵,身披著白色的披風,穿著白色的衣服,匍匐在雪堆里,緩緩向山坳里的突厥斥候營地摸去。
寒風呼嘯,極好的掩飾了唐軍的具體行動發出的聲音。
隨著大群唐軍將士,包圍突厥斥候的營帳,雙方爆發短暫激烈的戰斗。
李靖走進營帳。
一名先鋒官,上來抱拳施禮。
先鋒官道:“啟稟大帥,一百三個突厥斥候,一個都沒跑掉。”
李靖點點頭道:“全軍歇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即刻出發。”
先鋒官有些遲疑道:“大帥,眼看天要子時了…”
李靖道:“兵貴神速,咱們不能讓頡利察覺。”
一個時辰之后,李靖麾下三千唐軍騎兵悄悄翻越了系舟下,定襄城遙遙在望。
李靖登上山坡,向下望著綿延數十里的東突厥大營。
突厥雖然是全民皆兵,也不全是騎兵部隊。頡利可汗的中軍大寨定襄城外的南邊高地上,沒有修筑寨墻,反倒縱橫交錯挖掘出了許多幾乎看不出規則的溝壑,溝有深有淺,有長有短。有寬有窄,且溝壑之間以及后面還設置了許多大大小的土堆和冰堆。
李靖可以想象,這些看似星羅棋布毫無規律可言的土堆雪堆后面,都躲藏著突厥軍的弓箭手。李靖也知道。在這看似一團亂麻毫無章法可循的防御陣地當中,一定隱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殺機。
李靖只是有些奇怪。這么復雜的設置,固然能夠增強防御力,但是同時也會給守軍的反擊帶來很大困擾。
他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到這片陣地上有什么路標式的設定,陣型復雜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僅僅是在給敵人制造困難了,己方的士兵恐怕都很難在這片地域中自如地穿行,難道說頡利就根本沒有想到要反擊?
若是別個。唐軍兵鋒前來攻陣,還有情可原,可是,自己李靖李藥師啊。
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滅掉了巴蜀,并且肆無忌憚生生從梁國消滅,一戰將擁有四十萬水陸大軍的梁國消滅。
突厥的軍制,其實與大唐一般無二。都是采取弱枝強干,最精銳的部隊是頡利可汗麾下的附離軍,其他是控弦之士。
所謂的控弦之士,其實就是民兵。要繞過去從側翼向突厥大營后方的輜重兵和雜役兵動沖擊,就能很輕易撕開敵軍的部署,只要打亂了敵人的建制,剩下來的就是單方面的屠殺,沒有陣型和建制指揮的騎兵,在成建制的騎兵面前脆弱的便如同一張紙。
復雜的陣型未必有用,突厥軍花費了將近十天的時間設置了這樣一個陣地,其實是很吃力不討好的。在平原上和騎兵對壘,靠陣地戰想占便宜是很傻很天真的。
更何況,布置陣地的還是并不擅長陣地戰的突厥人布置的,可見這些時間,陳應已經把東突厥打出心里陰影了,讓東突厥人下意識的采取了陣地戰,來保護他們自己。
冬日夜長,李靖矗立在山口,靜靜的望著山下的突厥大營。
李靖悄悄望了望天色,發現天亮還有兩個半時辰。
李靖命令部隊,緩緩向北移動。距離突厥軍隊大營不足三里的位置上,唐軍將士用白色的棉布,偽裝成一座座雪包。
在這樣的雪包里,唐軍將士開始休息,喝著肉湯,吃著炒面和肉干。
李靖命令麾下騎兵休息兩個時辰,直到距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全軍將士開始起來,準備沖擊。
這個時間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突厥人戒備最松懈的時刻。突厥人一直把警戒的重心放在南方,然而李靖卻偏偏從鐵門山方向,自北向南發起了進攻。
第一波打擊,并不是弓箭。也不是刀槍,而是三千多個猛火油罐。
這些猛火油罐并不太大,莫約一斤半左右。其中陶罐僅重四兩,一斤二兩經過提煉的猛火油。
在這些陶罐的瓶口,莫約兩寸,用棉布做成的塞子塞著瓶口。
一千多只猛火油罐,在同一時間向突厥大營扔去。很快突厥大營就引起一片火海。
突厥人的帳篷,為了防雨。上面涂抹著牛油,其實也是易燃物,大火很快就形成沖天大火,向南方的突厥人帳篷席卷而去。
突厥大營內外殺聲四起。正如李靖預料的一般,突厥人混亂的大營,反擊拖累了突厥人的反應,唐軍騎兵沖進突厥大營,一邊用猛火油罐放火,一邊揮舞著橫刀,肆意的砍殺著混亂的突厥人。
突厥人凄厲的慘叫聲,哀嚎聲驚動了睡夢中的頡利,頡利穿著睡袍走出寢帳大喝道:“怎么回事?有人偷襲?”
站在門口的衛兵一臉茫然的道:“啟稟可汗,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亂起來了。”
一名突厥特勤連滾帶爬地沖過來道:“不好了,可汗,是唐軍!”
突厥人在唐軍騎兵的攻擊下,四散奔逃。
李靖的目標非常明確,他采取兩點之間,距離最短的直線攻擊路線,直取大營中最龐大的頡利牙帳。
在歷史上,李靖麾下還有一個二愣子蘇定方可以使用,李靖只給了蘇定方二百騎兵,讓蘇定方成功突進頡利牙帳之前。
可惜,現在蘇定方成了陳應的麾下大將。
李靖無人可用,只能自己親率三千騎兵,直取頡利牙帳。
李靖別看是大帥之材,其實他的武功還是非常厲害的。張仲堅是可以打敗李靖,但是,張初塵和李靖聯手,張仲堅也占不到便宜。
四散奔跑的突厥人驚訝的發現,李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他們,而是頡利。
這個時候,有突厥人反應過來。大喝道:“保護可汗…”
可是,他們沖上去一支部隊,就像大海中扔進一顆石子,根本掀不起一朵浪花。
眼看著殺喊聲越來越近,頡利可汗望著身邊區區不足一萬附離軍,黑夜之中,頡利根本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唐軍。
只感覺唐軍可以從北面突襲,恐怕已經對定襄形成了全面包圍。
定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唐軍要想包括擁有三十五萬突厥人的大營,恐怕沒有三五十萬人不可能辦到。
更何況根本阿史那社爾的情報,為了對付突厥人。唐軍可以集結了全國超過七成的府兵,不下五十萬人馬。
現在這個時候,他根本抵抗不住。
就在李靖麾下距離牙帳還有兩三里地的時候,頡利咬咬牙齒吼道:“我們撤!”
如果頡利可汗不撤退,勝利肯定是屬于突厥人的。
畢竟,李靖麾下只有三千騎兵。就算站著不動讓他們去殺,他們也會全部累死。
可是,偏偏頡利可汗在最關鍵的時刻跑了。
在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漸漸亮了。
隨著頡利可汗的狼尾大燾后移,所有突厥人都已經看到了。
李靖在這個時候,更是大吼道:“頡利逃了,突厥人敗了!”
這下突厥人更加慌亂。
望著頡利可汗撤退的身影,李靖終于松了口氣。
這些正在亡命逃竄的突厥大軍已經不愿意去想了,他們已經拋棄了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信,只顧著落荒而逃,忘記了要斷后,忘記了追在他們身后的唐軍只有區區三千之眾,忘記了他們手中還有弓箭馬刀可以用來抵抗,只顧著逃、逃、逃,逃得越遠越好。
阿史那社爾派出了幾支部隊斷后,試圖阻擊唐軍,但轉瞬之間這些部隊就被李靖麾下騎兵給粉碎了。
唐軍騎兵的馬頸上多又了上千顆血肉模糊的頭顱。
如此絕望的境地,讓阿史那社爾這等宿將也為之絕望,也讓步鹿根這等智謀綽綽的人不敢再去想反擊了,只能一再催促部隊快撤。
可是,定襄卻是一個盆地,三山環山,如同簸箕。
逃跑不是那么容易的。
也許在頡利看來,此役突厥人雖然損失慘重,但主力猶在,只要能穩住陣腳,找到唐軍的破綻,他們完全有機會翻盤的。
但是,頡利并不知道,上天留給他們,留給突厥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天色大亮,突厥大軍仍然在驚慌失措的往北方沒命逃竄,旗幟糧草扔了一地,受傷的士兵被拋棄在路邊發出絕望的,跑不動了的戰馬同樣也被拋棄,和傷兵呆在一起雙目無神的看著主人消失在大團煙塵中,發出一聲聲悲愴的嘶叫聲。
這兵敗如山倒的場面讓每一個在這場血腥的戰役中幸存下來的人在此后的余生中都蒙受著生不如死的恥辱,抬不起頭來。
自阿史那土門起兵以來,突厥人的鐵蹄踏遍了白山黑水,無數次以微不足道的代價數千、上萬、數萬甚至十幾萬地殲滅柔然人,魏軍,北周軍隊,以及隋軍,唐軍,以一個人口不過百萬的小小部族壓著西魏、北齊、北周和隋這四個龐然大物打,他們何曾試過這樣的慘敗!
這種所有自信都被一朝粉碎的震駭,這種神話破滅的驚恐,本身就比損失了十萬精兵還要嚴重,讓他們腦海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唐軍騎兵就緊追在他們后面,那些唐軍騎兵同樣累成狗了,人數也不多,突厥大軍只要一個設汗便能將他們擊潰,但是卻沒有哪怕一個設汗轉過身去面對他們的敵人,只想著逃,逃得越遠越好,任憑獵騎兵螞蟥似的咬在他們身后,俘虜被拋棄的傷兵,搜集被遺棄的戰馬。這些傷兵將被送往唐帝國的首都長安,運氣好的點的會被閹掉然后入宮當太監,運氣背的連當太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斬首,然后和其他人的頭顱一起被筑成京觀。
跟大唐打了這么多年的仗,突厥將士當然很清楚被俘虜的后果,但是沒有人有這份閑心去關心那些傷兵了,逃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