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通靈者…克萊恩默念著這個描述,沒有再開口,跟隨鄧恩.史密斯走下了馬車。
韋爾奇在廷根的住所是一幢有花園的獨棟房屋,鏤空的鐵門外是能讓四輛馬車同時行駛的道路,道路兩側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個路燈,它們與克萊恩上輩子見過的不同,屬于煤氣燈,柱子高度略等于成年男子,方便點火照明。
黑色的金屬緊貼著玻璃,圍出了柵格,鑄造出一盞盞提燈似的古典“藝術品”,冰冷與溫暖共舞,陰影和光明同在。
踩著昏黃覆蓋的道路,克萊恩和鄧恩.史密斯通過半掩的鐵門,進入了韋爾奇租住的地方。
正對大門的是可供兩輛馬車行駛的通路,鋪著水泥,直通兩層房屋。
它的左邊是花園,右側是草坪,淡淡的花香和清爽的味道交織成一體,讓人心曠神怡。
甫一踏入,克萊恩突然寒毛聳立,左顧右盼。
他感覺在花園里,在草坪陰影中,在房屋頂層,在秋千背后,在一個個昏暗的角落,有一雙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明明這里空曠無人,克萊恩卻仿佛置身于熱鬧的街道。
這詭異的對比,這古怪的感受,讓他身體繃緊,有寒氣從尾椎往上。
“有問題!”他忍不住開口提醒鄧恩。
鄧恩表情不變地走在側方,平淡地回答道:
“不用在意。”
見“值夜者”都這么說了,克萊恩忍著那種被跟蹤,被窺探,被打量卻發現不了目標的毛骨悚然感,一步步來到了獨棟房屋正門。
這樣待久了,我會神經質的…鄧恩伸手敲門時,克萊恩又快速回頭打量了一眼,花朵隨風晃蕩,沒有人影。
“進來吧,紳士們。”一道略顯空靈的嗓音從屋內傳出。
鄧恩扭動把手,推門而入,對坐在沙發上的女子道:
“戴莉,有結果了嗎?”
客廳吊燈沒有被點亮,一主兩副格局的皮制沙發環繞著大理石制成的茶幾。
茶幾之上燃著一根蠟燭,可燈焰卻泛出艷藍,將半開放式布局的客廳、餐廳和廚房都蒙上了一層搖曳詭異的色彩。
長沙發正中坐有一位女士,她穿著戴兜帽的黑袍,涂抹著藍色的眼影和腮紅,露在外面的手腕處纏繞著掛有白水晶吊墜的銀鏈。
看到她的第一眼,克萊恩就有種莫名的感受:打扮得像個真正的通靈者…
這是在扮演自己?
有著妖異美感的“通靈者”戴莉,用閃爍碧綠的眼眸掃過克萊恩,望向鄧恩.史密斯道:
“原本的靈都消失了,包括韋爾奇和娜婭的,現在在這里的小家伙們什么都不知道。”
靈?通靈者…剛才那些看不到的打量者就是靈?竟然有那么多的靈?克萊恩取下帽子,放于胸前,微微鞠躬道:
“晚上好,女士。”
鄧恩.史密斯則嘆了口氣道:
“還真是棘手啊…”
“戴莉,這是克萊恩.莫雷蒂,你試試能從他這里發現點什么。”
“通靈者”戴莉的視線頓時轉到了克萊恩身上,她指著副位的單人沙發道:
“請坐。”
“謝謝。”克萊恩點了點頭,幾步過去,老實坐下,一顆心不自覺提了起來。
是生是死,是順利渡過,還是秘密暴露,就看接下來的發展了!
而最讓自己無力的是,本身缺乏可以依仗的東西,只能寄希望于特殊…
這真是非常不好的感受…克萊恩苦澀想道。
隨著鄧恩坐到他對面的雙人沙發上,“通靈者”戴莉從腰間的暗袋里取出了兩個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她碧綠的眼眸微笑看著克萊恩道:
“我需要一點輔助,畢竟你不是敵人,不能那么直接地、粗暴地對待,那會讓你不太舒服,感覺疼痛,甚至會留下嚴重的后遺癥,我會給你一些香味,給你足夠的溫柔和潤滑,讓你一點點放開自己,真正沉浸入那種感受。”
這話怎么聽著不太對…克萊恩一陣咋舌,眸有驚訝。
對面的鄧恩笑了笑道:
“不要奇怪,和風暴之主教會的那幫家伙不同,在我們這里,女士也是可以口頭調戲男性的。關于這點,你應該能夠理解,你母親是女神虔誠的信徒,你和你哥哥也讀過教會的周日學校。”
“我明白,只是沒想到,會這么,這么…”克萊恩比著手勢,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差點脫口而出“老司機”的對應翻譯。
鄧恩嘴角上翹道:
“放心,戴莉其實很少這么做,她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你平靜和放松下來,她喜歡尸體更勝過男人。”
“你說得我像是個變態。”“通靈者”戴莉微笑插嘴道。
她打開其中一個小瓶子,往艷藍色的燭焰里灑了幾滴:
“夜香草、深眠花、洋甘菊混合蒸餾和萃取出來的純露,我叫它‘安曼達’,赫密斯語里寧靜的意思,很好聞的。”
說話間,燭火搖晃了幾下,那幾滴純露飛快蒸發,彌漫于房間。
一股清幽迷人的香味鉆入了克萊恩的鼻子,他的情緒不再緊繃,他的心靈迅速平和,仿佛在夜深人靜時俯視著黑暗。
“這瓶叫做‘靈之眼’,用龍紋樹和白楊樹的樹皮、葉子日曬七天,煎煮三次,浸泡于朗齊酒制成,當然,中間會有幾句咒文的配合…”琥珀色的液體伴隨著“通靈者”戴莉的描述,滴在了艷藍的燭火上。
克萊恩聞到了酒香,空靈飄忽的酒香,他看見燭火搖晃得厲害,看見戴莉藍色的眼影和腮紅閃爍著詭異的光澤,甚至出現了重影。
“它是通靈的好幫手,也是足夠迷人的花精…”
隨著戴莉的娓娓述說,克萊恩只覺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迷惑望向四周,克萊恩發現所有事物都在搖晃,都在模糊,像是籠罩了一層又一層的濃霧,連帶著自己的身體都跟著搖晃,跟著模糊,跟著發飄,跟著失去了重量。
紅的更紅,藍的更藍,黑的更黑,色彩混雜如同印象派油畫,迷離而夢幻,而周圍細碎重疊的呢喃一陣陣傳來,像是有數不清的無形之人在議論。
“這和我之前做‘轉運儀式’時的感覺類似啊,但沒有那種讓人瘋狂,讓人想要爆炸的味道…”克萊恩看著這一切,疑惑想道。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被一雙晶瑩如同綠寶石的眼眸吸引了,穿黑袍的戴莉坐在模糊的“沙發”上,目光詭異地集中于克萊恩的頭頂,嗓音溫柔地笑道:
“正式認識一下,我,‘通靈者’戴莉。”
這…我還是能冷靜理智地思考啊…就像‘轉運儀式’和“聚會”時一樣…克萊心念一動,故意表現出渾渾噩噩的狀態:“你好…”
“人的思維非常廣闊,藏著很多隱秘,看,那片大海,我們自己能夠了解的只有露出于海面的島嶼,但實際上,在海面之下,島嶼還有更大的部分,但實際上,除了島嶼,還有整片的大海,還有象征著靈界的無邊無際天空…”
“你是身體的靈,你不僅知道露出于海面的島嶼,還知道島嶼藏在海下的部分,知道整片大海…
“凡存在,必留下痕跡,島嶼表層的記憶能夠被抹去,但海面之下的部分和整片大海,肯定有著它殘存的對應投射…”
戴莉一遍又一遍誘導著,周圍模糊的風與影也變幻著類似的形狀,就像克萊恩的心靈大海完全展露在了這里,等待著他自己去尋找和發現。
克萊恩平靜看著,時不時“翻騰”大海,最終語氣飄渺地回答:
“沒有…我記不起來了…我忘記了…”
他恰到好處地展現出痛苦。
戴莉又試著誘導了一次,但清醒的克萊恩沒受影響。
“好了,到這里結束,回去吧。”
“回去吧。”
“回去吧…”
空靈的嗓音徘徊中,戴莉消失了,風和影開始平息,清幽的味道和淡淡的酒香重新明顯。
所有的顏色恢復了正常,模糊迷亂的感覺不再呈現,克萊恩身體顫動了一下,找回了重量。
他睜開不知什么時候閉上的眼睛,發現面前還是那根燈火艷藍的蠟燭,還是舒服靠坐的鄧恩.史密斯,還是穿著帶兜帽黑袍的“通靈者”戴莉。
“你怎么用了心理煉金會那幫邪惡瘋子的理論?”鄧恩微皺眉頭,看向戴莉。
戴莉邊將兩個小瓶子收起,邊平靜回答:
“我覺得挺正確的,至少符合我所看見所接觸的一些事情…”
不等鄧恩再次開口,她攤了下手道:
“是個棘手的家伙,什么痕跡也沒有留下。”
聽到這句話,旁邊的克萊恩長長松了口氣,故作懵懂地問道:
“事情結束了?剛才發生了什么?我感覺自己睡了一覺…”
這就算過關了吧?
還好有“轉運儀式”的“演習”!
“就這么認為吧。”鄧恩打斷了他的話語,看著“通靈者”戴莉道,“檢查過韋爾奇和娜婭的尸體嗎?”
“尸體能告訴我們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可惜,韋爾奇和娜婭確實是自殺的,只能說,影響他們的力量讓人畏懼,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戴莉站起身,將手伸向那根蠟燭,“我要休息了。”
艷藍光芒消失,房屋內瞬間被迷離的緋紅涌入。
“恭喜你,你可以回家了,但必須記住,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家人和朋友,必須保證。”鄧恩領著克萊恩一路走向大門。
克萊恩詫異反問:“不用檢查詛咒或者惡靈的痕跡嗎?”
“戴莉沒說,就是沒有。”鄧恩簡短回答。
克萊恩放下心來,想到之前的擔憂,忙又問道:
“我該怎么確認后面沒有麻煩了?”
“不用太擔心。”鄧恩動了下嘴角道,“根據統計,類似情況下,百分之八十的、活著的當事人,都沒遭遇可怕的后續,嗯,這個數據是我憑印象說的,大概,差不多。”
“那還有百分之二十的倒霉蛋…”克萊恩可不敢拼“臉”。
“那你可以考慮加入我們,做文職人員,這樣一來,有什么先兆,我們能及時發現。”鄧恩邊靠近馬車,邊隨口說道,“或者直接成為非凡者,畢竟我們不是你的保姆,不能整夜整夜地看守著你,連你和女人干什么都看著。”
“我可以嗎?”克萊恩順著這句話就問道。
當然,他幾乎沒抱什么希望,畢竟怎么可能這么輕松就加入值夜者隊伍,獲得非凡之力!
那可是非凡之力!
鄧恩頓住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不可以,看情況…”
啥?這個轉折驚到了克萊恩,他在馬車旁邊愣了片刻才道:
“真的?”
開什么玩笑?這么輕松就能成為非凡者?
鄧恩輕笑了一聲,灰色眼眸被馬車陰影所遮掩:
“不相信?其實,成為值夜者,你會失去很多,比如自由。”
“就算先不提這個,還有別的問題,第一,你不是立功的神職人員或者虔誠信徒,沒法挑挑揀揀,沒法選最安全的途徑。”
“第二嘛…”鄧恩抓住扶手,登上馬車道,“我們,代罰者,機械之心,以及其他類似的審判機關,每年處理的事件里,有四分之一是非凡者的失控。”
四分之一…非凡者失控…克萊恩一下怔住。
這個時候,鄧恩半轉身體,灰眸幽深,嘴角不帶笑意地動了動道:
“而這四分之一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們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