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之外的篝火從不熄滅,篝火之上所架的大鐵鍋也總是在咕嘟咕嘟的煮著什么。鍋內散發出一種煮變質食物的味道,聞上去有些腐臭,卻依然能激起饑餓之人的食欲。
那只殘疾的地精‘雨果·麥餅’似乎是這處強盜巢穴的首領,它有時會低聲對身邊的豺狼人吩咐一番,有時會坐在篝火邊和‘伊維塔’聊天。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地精在說,人馬少女在聽。
偶爾會有些渺小的地精或是捧著柴薪,或是抱著陶罐,從側面的甬道中惴惴不安的走進。它們小心翼翼的將枯柴添到忽明忽暗的篝火中,再踩著梯子將水倒進鐵鍋內,然后逃命似的飛快離開,仿佛這里是恐怖的地獄一般。
我們的人馬少女曾親眼看到有只添柴的小地精只是走的遲了些,又好奇的朝鍋內望了一眼,便立刻被坐在一旁的‘雨果·麥餅’狠狠打倒在地。
殘暴的雨果用木腿使勁踩踏著自己同類的頭顱,嘴里還用地精語不斷咒罵著一些伊維塔聽不懂的內容。小地精被打的血肉模糊,幾乎沒了聲息,隨后雨果揪著它的脖子將其從地上拽起,舔了一口小地精臉上的血,用力將其扔進了鐵鍋內。
生命消逝時爆發出的慘烈叫聲讓伊維塔驚懼不已,在她眼里,牢籠外面的殘疾生物根本不是一只地精,而是一只比‘枯萎怪’還要恐怖的魔鬼。
她沒見過真正的魔鬼,但想來不過如此。
“你知道我以前的那個主人平時都喂我吃什么嗎?”雨果·麥餅看到人馬少女的表情后,微笑著朝她問道。
伊維塔沉默不語,并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現在雖然身心俱受折磨,但卻半點也不敢合眼。
“就是我那些同類的尸體。”雨果若無其事的自問自答,并伸手掏了掏自己沒有耳廓的耳洞。“如果那些尸體能煮一下,或者烤一下,那也算能讓人接受,可惜大多數時候都是生的,亂七大堆,根本分不清哪兒時哪兒。有時你足夠幸運,倒是能碰上一些比較完整的,這樣你在吃的時候,順便還能欣賞下同類死時臉上的表情。”
“那表情無一例外都透露著愚蠢,它們的生命本身也毫無意義。不知為何而生,也不知為何而死,就連一株黑麥都不如。”雨果·麥餅吹了吹手指上的臟污,又側頭去掏另一只耳洞,“我曾偷偷藏下一只被啃食干凈的同類頭骨,并給她取名為‘杰西’。在沒事的時候我會和她聊天,以避免自己不會因為擁有了心智而發瘋。是的,心智這東西你一旦擁有,反而不如以前渾渾噩噩時活的自在。”
“杰西這個名字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只不過有一次我在打斗的時候,無意間聽到有許多人在外面呼喊這個名字。‘杰西、杰西!’其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更外清晰,那聲音帶著哭腔喊道,‘我的孩子,你在哪兒,杰西,快回答我!’”
“她的孩子走丟了?”伊維塔出聲詢問,但隨后她又暗罵自己不該去搭腔。
“誰知道呢。”地精走到柵欄之外,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當時我無暇他顧,正忙著去啃咬對手的喉嚨,而那家伙的爪子也死命的往我眼眶深處挖去,似乎是想要直接插進我的腦子里。”它指了指自己那顆瞎掉的眼睛,“更何況,一只地精怎么會有閑心去關心人類的幼童?他連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都不知道呢。”
我是否能活過明天呢?伊維塔暗自神傷,即便活過了又如何?之后的命運可能會更加凄慘。有誰會來救救我嗎?人馬少女心里憧憬著奇跡的法師,卻又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以前的那個主人就喜歡像這樣聊天。”地精雨果繼續說道,“他經常會坐在牢籠之外,朝牢籠內的我不斷傾訴。那家伙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會對我說,有時會聊起自己小時候曾偷窺過的一位姨母,后來還被那位姨母發現了自己的行徑…;有時候會興奮的說起這場又贏了多少多少的金幣,并命令我下場要更加狠厲一些;偶爾他也會聊起一些關于貴族頭銜的繼承問題,似乎那家伙并不是家族的長子,并為此憤恨不已。”
“總之,他誰都不相信,對誰都充滿了懷疑,只肯對我——一只骯臟的地精——訴說自己的心聲。”地精感慨的嘆了口氣,“說實話,有時我還挺懷念他的。雖然那家伙一生氣就抽打我,從不在乎我的死活,但不得不說,他對我影響確實很深。有時我甚至會懷疑,那家伙會不會在死亡后,將靈魂附在了我的身體上?”
“你讓我習慣了同類的血肉,主人。”雨果·麥餅略有些失神的望著自己的雙手,“那味道我始終無法遺忘,不論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地精嘴角扯出詭異的笑容,再配合上他本身的猙獰樣子,令我們的人馬少女打心里感到陣陣寒意。
眼前這只生物不僅是一只魔鬼,而且還是個神經不太正常的瘋子。伊維塔不知道魔鬼和瘋子誰更可怕一些,但她知道發瘋的魔鬼絕對比二者都更勝一籌?
“和我說說你自己吧,小母馬。”地精的表情恢復正常。它上身后仰,用雙手撐住身體,“看你尾巴尖上的顏色,你應該是‘白鬃’氏族的吧。我記得之前也有你們的族人被關在我這里,不過那都是五年、不,六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叫什么名字?”伊維塔急切的問道。是‘格蓮塔’,一定是她!當初格蓮塔失蹤的時候,大家都認為是人類干的。有些憤怒的年輕族人甚至還想拿著武器去人類的巨型要塞問個清楚,卻都被氏族族長——伊維塔的父親給攔了下來。
“她沒告訴過我。”雨果·麥餅滿不在乎的說道,“那只小母馬也像你一樣很少說話,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當時就被關在你的隔壁,什么東西也不肯吃。我怕她餓瘦了就賣不上好價錢,于是就派人使勁往她嘴里塞肉,那可都是我同類的肉啊,真是讓人心痛不已。”雨果舔了舔嘴唇。
他也會這么對我么?伊維塔突然感覺鐵鍋內散發出的腐臭味道越來越濃,令她有種想要嘔吐的沖動。
“你想吃地精肉嗎?”雨果·麥餅指了指自己的身體,“人們都說地精肉的味道有些酸臭,但那只不或是誤會罷了。反正在我看來,地精肉要比豬肉、羊肉、馬肉,人馬肉都嫩,一會兒你嘗嘗就知道了。”
它剛才在說人馬肉?這家伙吃過我的族人!伊維塔很想沖鋒過去踹碎柵欄,再將蹄子狠狠印在這只殘暴地精的臉上。但莫名的,她有些不敢這么做,甚至沖過去嘗試一番的勇氣都沒有。
“好好休息,不要做無謂的抗拒,你也許還能少受點苦。”雨果·麥餅又從地上站起,將那張丑陋的貼在柵欄上,“等到了人類的世界,說不定你還會懷念起在我這里的安靜時光呢。你之前的那個族人,她…”
“她怎么了?”
“羅德…,我是說,我的一個人類朋友之前說起過,那只小母馬后來被轉賣給了一位愛好有些奇特的人類貴族。我以前的主人也是貴族,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斗地精,而買你族人的那位貴族,他喜歡…,說文雅一點,就是探究生命的奧秘。比如,人馬族和馬,以及人類,究竟能生出什么?”
這些邪惡的家伙根本不尊重生命本身,甚至比魔物還要更可惡!伊維塔憤恨的想道。
“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地精和人馬能生出什么奇怪的東西,又或者什么也生不出來?”地精用目光反復打量著人馬少女的胸部,令后者緊張的雙手環抱于胸前。
“不過對于我來講,還是黃橙橙的金幣更實在些。有了金幣,哪怕你僅僅只是一只渺小的地精,也會將那些比你高大許多的生物都踩在腳下,比如,人類…”
雨果·麥餅剛得意洋洋的說到這兒,在連通這片洞穴空間的甬道中,便突然傳出了一陣嘈雜的慘叫和哀嚎,還伴隨有一陣陣像是爆炸一樣的劇烈聲響,震得整個地底空間都在不斷晃動。
“怎么了!”地精急忙朝甬道中跑去,但是它剛進入其中,卻又飛快的退了出來。與它一同退出的,還有兩只手持長矛和斧子的豺狼人。
又是一聲凄厲的慘叫,另一只豺狼人從甬道中直接飛了出來。這家伙的身體從空中灑下一片鮮血,摔倒在地上后便在也沒有動過。緊接著甬道中又飛出一顆豺狼人的腦袋和半個拿著長劍的胳膊,還有一只滿身鮮血的豺狼人拼命朝外爬著,但卻只爬出來了上半身。
這處藏在地底的強盜巢穴應該是被人襲擊了!是誰干的呢?我的族人嗎?伊維塔滿懷希冀的朝甬道望去。
不過從里面走出的卻并不是人馬少女希望看到的族人,也不是其他屬于瀚海草原的荒野族裔,而是一個額頭上紋有刺青的高大人類。
維斯納特人嗎?只要不是那些人類騎兵就好。伊維塔懸著的心臟放下一半。
這個人類進來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被關在牢籠中的人馬少女,“嘿,找到了!”他側頭朝甬道內喊了一句,“幸好來的及時,你們這地方還真挺難找的。”他一步一步朝地精和豺狼人走了過來。
“你是誰?”地精雨果·麥餅皺著眉頭的問道。
“一個普通的冒險者而已。”人類回答。
“你想干什么?嗯?你以為剿滅我們這些強盜會有人給你發賞錢嗎?不可能的!我告訴你,你們人類王國更希望我們的存在,你這么做只會讓很多大人物不滿!”地精厲聲說道。
“也許吧,但和我沒什么關系。”人類不為所動,手持雙刀步步緊逼。
“你無非是想要金幣,不是嗎?只要你能從我這里離開…”
“不需要。”人類打斷了地精的話語,“等把你們都干掉后,你這里的一切自然都是我的。對于冒險者來講,從尸體上慢慢搜刮戰利品,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享受。”
“哼,后面有你享受的時候。我會把你的四肢都砍斷,再讓我的同類去干狠狠你的屁(和諧)眼!”雨果·麥餅滿臉陰郁的說,并從身后掏出一副鋒利的鋼爪。
“可惜它們沒有這個機會。”人類猛的加速,朝地精和豺狼人沖了過去。
他側身躲過第一只豺狼人刺出的長矛,左手彎刀直接捅進對方的心口。第二只豺狼人滿臉驚慌的高舉斧子,用力朝人類劈了過去,卻被他后發先至的用右手彎刀砍斷了手臂。緊接著雙刀一交,又一顆豺狼人的頭顱飛到空中。
伊維塔發現這個維斯納特人相當厲害,就連父親都很可能不是他的對手。這家伙的攻擊時機把握的很好,攻擊速度更是快若閃電,與他對戰,一不留神就會命喪當場。
“去死吧!”套著鋼爪的雨果·麥餅抓住機會朝人類的腹部狠狠刺去,卻被對方反手豎起長刀擋了下來。
鋼爪和彎刀以快打快,在空中連續交鋒十數次,雖然這期間雙方未分勝負,但鋼爪卻漸漸有些不支,殘疾的那條木腿讓地精的移動慢慢跟不上人類的動作。
眼看著雨果·麥餅馬上就要命喪當場,這家伙卻突然放棄格擋,一爪朝大鐵鍋支架抓去。巨大的鐵鍋轟然倒塌,滾燙的沸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其中還伴隨有許多生物的頭顱和骨頭,人類、地精、人馬、半羊人,等等等等。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維斯納特人身手敏捷的朝后連跳數步,躲開了沸湯的侵襲,而地精雨果·麥餅卻被當頭澆個正著。它慘叫著倒在地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人類看了那只被諸多骨頭埋葬的熟地精兩眼,又轉身走到木柵欄旁邊,幾刀將柵欄砍斷。“你好,我叫巴里特,是專門來救你的。”
他是來救我的…,他是來救我的!我能回家了!伊維塔眼中留下了淚水,用力朝對方撲了過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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