楫離遠遠地在空中就看到了前襟沾血的霜夜,他看到霜夜的頭靠在風倚鸞膝上,而風倚鸞正扶著霜夜的肩膀,滿臉都是淚水。
他立刻把飛行速度提到了極限,幾乎是直沖到了光罩前,把墨平意落在了后面。
石備淳等人及三十多名翡衣連忙給楫離讓開了位置,他毫不遲疑,一步跨進了光罩內,并同時說道:“抱歉,我又來晚了。”
說著,他在風倚鸞和霜夜的身邊蹲跪下來,又問:“鸞兒你為何會哭呢?”
風倚鸞抬手拂去臉上的淚水:“他說他要死了。”
“哦?他說他自己要死了,便真的能死么?”楫離看著瀕死的霜夜,笑道:“大人從前笑我和鸞兒,說我們是無意義的仁慈,然而如今,你卻也寧愿自己拼死,也舍不得屠滅這世間的那怕一城么?”
霜夜輕咳著血說道:“這種時候,還說這種話?現在不是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楫離隨手拿起了禁空法陣的陣眼之印,并伸出雙手將霜夜橫抱起來,卻仍然笑道:“當年,你救下厭涂王城的百姓時,我就知道你內心是良善仁慈的。你放心,你不可能死,沒人能在我眼前死掉,我若救不了你,便自封丹爐,永不煉丹!”
說完這句,楫離橫抱著霜夜,徑直穿過了禁空法陣,往下界皇宮飛去。
風倚鸞還在原地愣神,她站起身來,擦干了臉上的淚水,望著楫離和霜夜遠去的背影發呆。
這時墨平意站在風倚鸞身后的光罩外,輕聲問:“鸞兒,你可還好?”
“我無大礙。”風倚鸞轉身隨口道:“師父,你怎么和楫離一起飛來了?”
“你娘親不放心你,讓我先一步過來看看。”
“我是說,你剛才和楫離并不在一起的。”
“沒錯啊,為師飛得快嘛。”
風倚鸞:“…”
她默默地收了衡天法陣的陣眼之印,對石備淳說:“朕和師父先走一步,你們等著我娘親他們一同回宮。”
“是。臣等遵旨。”
風倚鸞與墨平意也穿過了禁空法陣,飛往下界皇宮的方向。
路上,墨平意看著前方那個幾乎已經看不清人影的黑點,忽然開口悠然感嘆道:“這世間吶,總要空辜負一些人的一往深情,不是么?”
風倚鸞一愣:“師父你在說什么?”
墨平意目視著前方,像自言自語般的繼續說:“而在道途上,這一切,終將變淡。終有一天,你會發現,兒女情長與修道相比起來…唯有天道恒長。”
風倚鸞看著師父,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卻問:“師父,那你與舞掌柜呢?”
墨平意立即正色說:“為師你事情你別管,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干涉。”
風倚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師父你別總是這樣,說起我的事情你就一套一套的,說起你自己的事情,你就避而不答。”
“為師有嗎?為師是那樣的人嗎?”
“你就是這樣的人!”
墨平意:“…你這逆徒。”
風倚鸞卻轉而認真地說:“師父,其實你不必說,我早已經明白,這世間,有很多種情感,都比小兒女家的情感更重。生死莫逆之交,遠遠勝于那一刻初見時的心動;或者君子一言的承諾,也遠遠重于情之所牽的念想…”
她看著前方遠處那兩人模糊的背影:“經過了這些年,這許多事,一路走來所相識的人,可能早已經遠遠超越了簡單的知己、君臣、或者友人…如今生死莫逆,悲喜同歌,師父,這世間的深情,也許不存在辜負與不辜負,而是需要敬惜與守護。”
墨平意說:“可是你剛才哭得像個大花臉。”
風倚鸞差點在飛盾上跺腳,臉色憋得微紅,脫口說道:“我那是在意身邊所有人的生死好不好!師父你哪天要是快死了,我一定會哭得比剛才更慘更悲傷!”
“哦?”墨平意的眼睛瞇死了一條縫,居然喜滋滋地說:“有你這句話,為師甚感欣慰吶。”
風倚鸞:“…師父,你的想法果然和大多數人不同啊。”
“為師這叫豁達。”
他們返回到皇宮中,風倚鸞立即回到寢宮內靜坐調息,她沒有在師父面前咳血,但胸中腹中皆始終有一種氣血肆意翻涌的痛感,也許,至少得靜養十幾日才能恢復。
兩個時辰后,風倚鸞的貼身侍女慌慌張張地跪在風倚鸞的寢宮外:“圣上!不好了,外面進來一個很可怕的男人!”
“什么?可怕的男人?能有多可怕?”正在運息療傷的風倚鸞起身,提著重劍便踏出了寢宮大門,卻見來者是紅發紫瞳一臉魔紋的楫離。
“你就這樣在宮中橫行,嚇哭這些膽小的宮人?”
楫離無辜道:“我不是故意的。”
風倚鸞默默收了劍,說:“進來說話吧…”
“你傷得如何?”這是幾年來,楫離第一次踏入風倚鸞的寢宮,兩人卻都未覺得有絲毫不妥。
宮室寬大,裝飾得極簡單,是風倚鸞一貫的素雅風格。
風倚鸞輕聲說道:“我沒什么大礙,當時霜夜替我擋下了九成九的沖擊,他此時如何了?”
“幾乎快沒命了,不過沒人能在我手中死掉,否則我便自封丹爐。”
風倚鸞說:“那他絕不能死,否則便是雙份的遺憾。”
楫離笑道:“不僅痛失一人,而且天下再無我這等藥師,對么?”
“是啊。”風倚鸞在榻上盤膝坐下,楫離便如很久以前兩人相處那樣,為她查驗體內的傷勢。
隨后,他拿出了幾枚仙品的丹藥放在風倚鸞手中:“你果然沒有什么大礙,調養數日即可,我便放心了,我再去看看其他散仙,然后便得去守著霜夜,至少這幾日之內,我得晝夜守著他。”
風倚鸞接過仙藥,微怔了一下,輕聲問:“你們兩人之間,是何時變得如此…鐵的?”
楫離已經轉身要離開,聽到此言又停下了腳步,沉思了片刻之后,說:“大約是在天牢秘境中的時候吧,那段日子…似乎昏暗得沒有盡頭,他把我全身的骨頭打斷了無數次,他教我修煉《碎玄》功法,我們每次都斗得渾身是血,即便那樣,卻都沒死,我的療傷術法也是在那時修煉到極致的…在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之間廝斗之后,后來有一天,我終于打贏了他。”
“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