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經安排她在憶蕊閣那邊休息了,因為剩下的事情便與她無關。”
“哦。”風倚鸞心想,大概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冽蕊前輩和塵前輩了,不知道在圣帝帶著他們回魔界之前,自己還能見到他們幾次…
不管怎么說,自己和兩位前輩都已經相處了很久,加上在潛修海和久沉淵內的時光,便已不止十數年,也勉強算得上隔輩的故交了,如今,知道他們即將去往另一個天地,也許此一去,就永遠無法再相見了…想一想還略有些惆悵呢。
正在發呆之中,只聽圣帝問她:“你去天牢看過之后,還想讓朕放了所有野修么?你該知道了,朕辦不到。”
“嗯。”風倚鸞說:“看完天牢我已經什么都不想說了,這會兒心有些累。”
“心累?”圣帝笑問道:“你一個小小的孩子,有什么好心累的?”
“其實我想改變現狀,卻發現什么也做不了,事情不是僅憑自己的一廂情愿就能做到的,人心不一,我實在改變不了什么,更無法逆轉既成的事實,所以覺得心累。”
“哈哈小小一點兒年紀,說這句話卻老氣橫秋,似乎你經歷了世間多少無奈似的。”圣帝笑著:“不過朕答應你,從今天起,安枕閣不再抓捕野修,從前沒有抓到的那些,從今往后就由他們去吧。”
風倚鸞聽到這話心想,這…該替那些野修謝恩嗎?
如果這也能算圣君的圣恩的話,風倚鸞會覺得可笑。人家野修們本來自由自在的活著,你非得派一大堆人去抓捕,滿大陸攆得那些野修無處可逃;如今終于心情好了不抓了,被攆過的野修就該感恩戴德嗎?
所以風倚鸞說:“好。圣上既出此言,就不要再變悔了。”
“朕從不兒戲。”
風倚鸞隨口接道:“那就好。”
圣帝不介意她的無禮,置之一笑。
“朕在此等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與你商量。”
“你說。”風倚鸞的態度中沒有下臣的那種卑微。
圣帝也不以為意:“朕既然已經見到了冽蕊,下一步就準備回魔界了,在離開之前卻還有一個人和一件事放不下。”
“我娘對么?”
“是的,明天你就不必去太學了,你…替朕去找到你的娘親,告訴她我要回魔界了,她若需要我幫她去仙界救人,我便出手相幫,若不需要,至少兄妹兩世,我有很多話想和她說,不求她理解或者諒解,只算道別也好。”
說這話的時候,圣帝忽然改了自稱,不再自稱為朕。
風倚鸞只覺得心頭有一處軟軟的地方被觸動了,點頭說:“好。”
圣帝繼續說:“人生相處的緣分如此,前一世我也沒能與她在一起太久,這一世,至少她還活著,而且還有了你,這讓我倍感欣慰…她過得開心,總比強留在我身邊好。”說到后面,他仿佛在自說自語。
風倚鸞便又說一遍:“好,我去找娘親。”
“只是…你娘親一直都看不慣朕所做的種種,甚至看不慣朕所做的一切…待見到她的時候,你對她說,這大陸千年來,確實有很多人因聯而死,但朕從未想過辯解,也從未刻意隱瞞,朕殺人便是殺了,不必強行找借口和理由,也不強求你娘親能理解。”
風倚鸞點頭,心想著該如何把這話轉述給娘親才更合適。
如果就只是直白的一字不差地復述一遍,那娘親很可能一拍桌子一揮袖子,繼續生氣,繼續不肯見圣帝。
雖然她也不知道娘親究竟是怎樣的脾氣,但聽上去挺容易賭氣的,而且肯定和自己有幾分相同,偏于耿直吧。
那么,等見到娘親的時候該如何說才更好呢?
她正默想著,只聽圣帝又悠然仿佛自語道:
“如果,一個生靈,生來就是一把劍,那么他就不用背負任何道德的壓力,因為劍,煉造出來就是為了殺人的,能殺人的才是好劍,殺不了人的是廢鐵;越鋒刃,越嗜血,才越有價值。但人卻不然,此世間那些所謂的正道的道德與道義太多,而任何事情一旦裹上了道德的外衣,便要強分出一個對錯,裹著正道外衣的人,能以正道之名殺人;不屑于粉飾自我的人,反倒是我等魔道…呵呵…”
風倚鸞心想,這番話要是塵前輩聽到了,一定會拍案叫好的。或者師父應該也會很贊同。
尤其是塵前輩,這些年來不就是一把鋒芒不減的重劍么。
“鸞兒。”只聽到圣帝喚她的名字:“朕既然說到這里了,就還有一言叮囑。”
風倚鸞說:“圣上你說,我在聽著。”
圣帝說:“論這世間,原本仙道應是超然于塵世眾生之外的,可是自從不知何時起,皇族也紛紛修仙之后,便以血統姻親傳系和皇權以及龐大交錯的勢力,漸漸駕凌在了仙道之上。時間一久,王朝代代相傳的積習便越來越厚重,就像一團讓人無法呼吸的死水,除了順從與低頭之外,別無選擇。
“其實,在朕出生之前,那些江湖門派雖然能與皇族修真共存,但在資源和實力方面,仙盟與皇族相比,仙盟早就已經顯出了弱勢。
“鸞兒你記著,待朕離開這大陸之后,無論你同情誰、或者偏心哪一方;無論你是否接受這帝尊之位、或者無論由誰取代朕的位置,你都要記著,莫讓皇族與王族再修道,這天地需要逆轉,入世與出世之間必須劃清界限,修仙之人不可以再掌握重權。”
“朕所說得這一切,你可明白?”
風倚鸞將這番話記在心中:“好的,我明白,而且也會在合適的時候,把這些話的意思公開于世間。”
“隨你。”
圣帝轉身,終于從窗前緩步走向寶座,兩扇對開的軒窗的窗扇在他身后輕輕合攏,霜夜無聲而適度地緊跟在圣帝身后幾步之外,月光透窗而入,灑在地面上,樂儀閣內,只有輕輕的步履聲和衣物窸窣的摩擦聲。
風倚鸞也跟著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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